薑恒心臟狂跳,到窗前朝外看去,隻見地上躺著數名郢國騎兵。羅宣走到房外空地角落,掏出匕首,耐心地割開被捆在角落裡的一人身上的繩子。
那是個麵黃肌瘦的中年人,正在不住掙紮,待得繩子一解開,便轉身要跑,孰料羅宣根本沒有追殺他的意思,反而轉身進了房內。
薑恒抬頭看羅宣,羅宣好整以暇,複又坐下,繼續睡他的回籠覺。
“你把他們都殺了?”薑恒問。
羅宣沒有回答,兩人又聽見外頭傳來少許響動。旋即,羅宣又道:“下著雨呢,你想去哪兒?進來避一避罷!”
門被推開,隻見那中年人抱著兩隻被捆住了腳的雞,戰戰兢兢地進來。
“謝謝……謝謝您!謝謝少俠救命之恩。”那中年人朝羅宣磕了頭,死裡逃生,依舊十分緊張,“此恩無以為報,隻有來世做牛……”
“不要做牛做馬了!”羅宣不耐煩道,“每個人都做牛做馬,下輩子就這麼想我去投胎當個放牛的?”
薑恒看看羅宣,再看那中年人,羅宣始終閉著眼,中年人瞬間哭笑不得。
“有吃的?”羅宣吩咐道,“拿點出來就是。”
中年人說:“實不相瞞,少俠,我是商人……東西都快被劫光了,隻剩這兩隻路上換的雞,少俠要不嫌棄,我這就殺雞給您吃。”
“有雞吃,”羅宣說,“不嫌棄。”
“彆殺它了,”薑恒說,“都不容易,我不餓,你路上還要吃罷。”
羅宣說:“你不餓,我餓了。”
薑恒有點愧疚,說:“那我不吃,我什麼都沒做,你殺一隻就行。”
中年人說:“我再去……找找吃的?”
那商人要去屋後,羅宣又道:“不要開地窖的門。”
商人忙道:“是,少俠。”
商人壯著膽,到門外去翻騎兵的屍體,羅宣似乎早知道他要做什麼,又說:“屍體上有毒,手彆碰上,帶的東西不妨。”
商人撿來一根木棍,從騎兵身上翻出乾糧與風肉,拿進來問:“這個沒毒罷?少俠?”
羅宣懶得回答,商人便將風肉撕開,放進瓦罐裡,又添了自己隨身帶的米與鹽,煮在一起。薑恒爬過去,拿了點米,喂給扔在牆角的雞。
“你們也是來鬼山的麼?”商人見羅宣不想說話,便朝薑恒說。
薑恒問:“鬼山是什麼?”
商人與薑恒俱一臉迷茫,商人指指遠處滄山的方向,說:“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霧山,你不知道?不知道,又怎麼會來這兒?”
薑恒充滿疑惑,搖了搖頭。
羅宣隨口答道:“是,山上有個穿黑衣服的女鬼,但凡進去,都會被吸光精氣。”
商人臉色發白,歎了口氣,又說:“郢國封鎖了與代國的邊境,隻能從鬼山裡過了,否則再也回不了家。”
薑恒說:“外頭現在怎麼樣了?”
商人想了想,反問道:“小夥子,你說哪國?”
瓦罐裡的肉飯煮好了,薑恒便用破碗先舀出來,第一碗遞給了羅宣,再給那商人,羅宣接了,餘下兩人才開始吃。薑恒邊吃邊聽那商人說,才知道這段時日裡,神州大地發生了太多的事。
而一切的源頭,還要從那場雪崩說起。
數月前,王都靈山雪崩,埋進了梁、鄭、雍三國十萬大軍。晉天子姬珣舉火**,陪朝廷百官殉國。慘烈的這一結局,反而令四國的聯軍伐雍,最終半途而廢。
這是第二次聯軍無功而返了,爭搶天子使得五**心渙散,再無法集結對抗雍國,而元氣大傷的雍軍,則再次退回玉璧關固守。
遲到的代、郢二國,則坐收漁翁之利,開始打掃戰場。天子駕崩,連同洛陽一場大火後,清理王都成為當務之急,宗廟焚毀,象征天下王權的九鼎化作了一攤銅水,凝結了整個朝廷的怨魂。
誰有繼位天子的資格?抑或從此天下再無天子,五國各自稱帝?
這個時候,誰得到了名正言順的繼承權,便將是新的帝君,哪怕事實不一定能號令天下,至少尚有名義在,扛起王旗後,便可假借王道的名義四麵征伐。
於是郢**聲稱,在大軍入城時,最終見了天子一麵,被姬珣托付了傳國金璽,如今已送回國,由國君持有,郢王將繼任帝位。
九鼎毀於大火,金璽卻堅固無比,誰得到了金璽,便能從旁證明,繼任帝位的合理性。
但很快,代國也聲稱,自己得到了金璽,而郢,則是要挾天子、弑君的一方。
雙方都聲稱得到天子親授,卻也遲遲並未出示金璽。天下眾說紛紜,不知洛陽大火後,這方小小的傳國之印,究竟流落到了何處。
隻有薑恒知道它的下落,也知道這兩國誰都沒有拿到傳國之器,想來正在快馬加鞭,到處搜尋。
又兩個月後,代、郢二國因延續兩百年之久的巴南邊境爭端,爆發了戰爭。眼下國境全部封鎖,唯一無人涉足的,就隻有長海畔,滄山一帶。
“於是……”商人失落地說,“我想趁著這時候,回到妻兒身旁,哪兒都過不去,隻好走鬼山了。”
滄山也叫“鬼山”,是附近居民從不敢進入之地,數百年來傳說山上有吃人的精怪,但凡進入此山之人,最後再也沒有活著出來。
薑恒歎了口氣,所想卻是另一個問題——王都淪陷當夜,前來搶奪金璽的刺客。
“姬家全他媽是瘋子。”羅宣煞有介事點評道,又朝薑恒說:“沒一個正常人,瘋了上百年了。你要哪天碰上姓姬的,可千萬當心點,他們瘋起來,連自己都殺。”
“說不定是雍國設下的計謀呢?”薑恒還是很尊敬姬珣的,岔開了話題,說,“萬一他們到處放消息,讓代、郢打起來,正好無暇再管玉璧關。”
“是這麼說。”商人同情道,“可代國武王、郢王熊耒,就沒有半點貪心麼?歸根到底,都為自己的貪欲與野心罷了,隻可憐了天下百姓。”
“是啊。”薑恒答道。
破屋內十分安靜,商人拿出身上的一些錢,放在地上,正要道謝時,羅宣又說:“自己留著罷,少俠用不著錢。”
商人要堅持,羅宣說:“想報恩就平安回家去,師門規矩,不能收錢。”
商人於是又千恩萬謝了一番,再朝羅宣磕頭,出外打起傘,冒雨離開了村落。
“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薑恒自言自語道。
這村落看似毀於戰火,卻不是在最近,想必已荒廢不少年頭了。
“是我家。”羅宣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