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薑恒觀察耿曙,問,“你當真生氣了?”
“沒有。”耿曙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卻並非對著太子瀧的那種不想說話的不耐煩, 而是自發地想說太多,卻總得不到回應,仿佛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不耐煩。
“找個吃飯的地方去,我彈首曲子給你聽。”薑恒說。
於是耿曙的心情複又好了起來。接連數日,薑恒送出的信始終沒有回音,兄弟倆便每天去市集上, 看看自己的貨賣得如何了, 順便與店家結錢, 取出金銀, 再送到錢莊去, 兌成票據。
除此之外,薑恒還常找各路商人喝茶吃點心, 耿曙便一語不發在旁聽著, 看薑恒神采飛揚, 打聽各國之事。
薑恒慢慢地發現, 比起在海閣的四年裡,四國發生了太多的變化。曾經中原之事,都從羅宣處得知, 但自從耿淵琴鳴天下後, 中原勢力便如輪輻加速的戰車,相較從前更為激烈地往前撞去。
也許自己該修改一下最初的計劃了,但薑恒還說不準,五國之中哪一國最適合在未來的二十年中, 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
但說來說去,商人們說得最多的,還是西川城內的局勢——太子被囚,公主被軟禁於湘府上,武王掌政,不久前又將三王子李儺派出將軍嶺集結軍隊,預備充當前鋒。
所有的變化都指向唯一的未來——要打仗了。商人是最不想打仗的,戰亂一起,商路便會被阻斷,而西川城中,最有威望的太子謐不知是否還有翻身之日,最糟的情況是一旦開戰,西川便將肅清商路,大家就隻得另謀去處。
“哥,你覺得呢?”薑恒說。
“覺得什麼?”耿曙待茶席散後,小心地剝點心旁的紙,放在薑恒的盤子裡讓他吃。從前他倆吃不到什麼好東西,耿曙總忍不住想喂薑恒多吃點,恨不得把好的都塞他嘴裡去。
“哪一國將是最後的贏家。我吃不下了,”薑恒哭笑不得道,“你吃。”
“西川的點心做得精巧,”耿曙朝薑恒說,“有錢就是不一樣,有這麼多講究。”說著又自嘲道:“雍人就像土包子,什麼都沒見過。”
薑恒說:“可雍國的軍隊卻是最強的。”
耿曙想了想,說:“若一定要選,我希望是雍。”
薑恒說:“為什麼?”
耿曙想了很久,沒有回答。
薑恒忍不住說:“哥!你如今心事怎麼變得這麼多了?成日也不說話,都想什麼?”
耿曙一怔,忙解釋道:“不是,恒兒,你聽我解釋,不是這般……我是怕說錯了你生我氣……”
耿曙知道薑恒不喜歡雍,或者說,他非常反感汁琮待百姓的所作所為,耿曙自己提起時亦覺得理虧。
“平日裡當真沒想什麼,”耿曙說,“看著你發呆而已,你信我。”
薑恒示意好了好了,不用多解釋了,又笑了起來,耿曙一著急,就有點語無倫次,畢竟他向來不善辯,也並非花言巧語之人。
薑恒輕輕地歎了口氣,撥弄幾下琴弦,說:“你還是對雍國有感情。”
耿曙沒有回答,最後他承認了,點了點頭。
薑恒終於決定了,但他沒有把這個決定告訴耿曙。
“代國確實富饒,”薑恒思考片刻,說,“可經營這一切的人,已經死了。”
“李勝確實死得可惜,”耿曙答道,“所以這些年裡,我對爹當年做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
耿曙想了想,無法形容。薑恒輕輕地說:“你曾經覺得他是個英雄,如今卻也覺得,實在不好說。”
耿曙點頭,沒有人比薑恒更了解他了,事實上他也有著一股愧疚感,父親的殺戮,他壓根就無力償還。
“說實話,梁國如果有時間休養生息,說不定還有希望。”
薑恒看的不是天下國力,而是看人。梁國如今有了新的國君,這名國君雖然年歲尚小,卻出身窮苦民間,在大梁曆年來軍隊、外戚與權臣的三大勢力下艱難生存著,接受權臣的教導。出身民間的人知道百姓疾苦,好好栽培一番,說不定能成為合適的君主。
耿曙說:“但他們眼下是最弱的,雍國出關,第一個要滅的就是梁。”
“是啊,”薑恒說,“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汁琮也不會給他們時間……”
就在此刻,食肆一樓傳來婉轉女聲,打斷了薑恒的思路。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那歌聲悠揚明亮,隨著一名婦人上得二樓,朝兩人行禮,薑恒便知道,要找的人來了,而歌謠裡正隱隱暗示,裁縫店內一遇。
婦人做了個“請”的動作,薑恒與耿曙對視一眼,耿曙便點了點頭。
馬車載著兩人穿過小半個西川城,在一戶民宅後門停下。
婦人又做了個“請”的動作,帶著薑恒與耿曙進了民宅的地窖。薑恒心道已經發展到這個局勢了麼?姬霜公主還要躲在地窖裡?
“等等,”耿曙警惕道,“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婦人全程不說話,回頭看了耿曙一眼。
“沒關係。”薑恒低聲說。
前方總不至於是埋伏的刺客等著他們,薑恒很有把握,哪怕被埋伏了,以耿曙的身手,兩人也能全身而退。
果然,婦人將他們帶進了地窖儘頭的密道,打開一扇暗門,又在地下穿行了約一刻鐘,從一個柴房內出來時,眨眼間四周全是人。
“來了,來了!”當即有侍女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