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再與李宏對劍,這一式激起天子劍與烈光劍震耳欲聾的兵鐵
交鳴,隨即兩人掠進梅林,再掠出,漫天梅花飛揚。
血液飛濺,耿曙仰身後倒,李宏一步追上,仗劍直挑耿曙喉頭。
下一刻,耿曙左手出,牢牢握住了李宏的劍刃,順勢一鎖。
李宏那天子劍乃是代國傳國之劍,與烈光一般削鐵如泥,血肉之軀觸上,定是如破紙般斷裂,孰料耿曙左手上卻戴著奇特的手套,抵住了這一劍的鋒芒!
薑恒看見耿曙出手,登時大喊一聲,界圭一躬身,正要上前去救。
耿曙卻一步後蹬,借力站起,左手握天子劍鋒旋轉,擰開,刹那間李宏天子劍脫手。
然而李宏不愧有戰神之名,短短瞬息回過神,左手撈住劍柄,順勢抽出,再次斬下!
耿曙右手持烈光劍上掠,以昔年刺汁琮一式“歸去來”迎擊李宏“大劈棺”式。
“當”一聲巨響,兩劍撞擊形成巨浪,李宏被耿曙牢牢抵住。
緊接著,耿曙左手再一揚,現出先前從空中拈來的,數朵飛揚的梅花。
八年前,這手“飛花摘葉”的暗器,乃是項州親手所教。
“去罷!”項州之言,猶如仍在耳畔回響。
梅花在空中旋轉,花瓣散開,花萼貫注了耿曙的十成內勁,疾射出去,打在李宏胸膛要穴上。
李宏頓時氣息受阻,耿曙撤劍,並作黑劍掌法中的一式“開天”,兩掌同時輕輕按在了李宏胸膛前。內勁一吐,李宏鮮血從口鼻內飛溢,倒飛出去,背脊撞在了公子勝的墓碑上。
李宏不住掙紮,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耿曙。
耿曙接住烈光劍,於空中一抖,乾淨利落地收劍,沉聲道:“承讓,你輸了!”
宗廟內四麵八方一片靜謐,下一刻,嵩縣軍方隨之狂呼起來。
薑恒緩緩走向耿曙,眼中滿是驚奇。
耿曙卻雲淡風輕,仿佛隻是贏了一場無關痛癢的切磋,朝薑恒皺眉道:“你又做什麼冒冒失失的?為什麼不等我?”
薑恒帶著笑意,快步衝向耿曙,緊緊抱住了他。
直到此刻,代軍方驚慌起來,李宏敗了?武王竟是輸在了一名青年人的劍下!霎時眾人一聲狂喊,悲憤至極,湧上前來,要與王軍血戰到底,耿曙卻喝道:“誰還敢動?”
嵩縣軍守住了梅園入口,重重圍困住李宏。
李宏吐出一口血,卻傷得不太重,調勻氣息後,緩慢起來。
“都回去罷。”李宏披頭散發,扶著公子勝的墓碑,說道,“孤王輸了,輸了就是輸了,縱橫天下三十年,未嘗一敗,沒想到,今日竟是敗在仇人之後的手中。”
李宏緩慢搖頭,望向耿曙。
耿曙卻道:“你武功很好,隻是因為老了。二十年前,哪怕我爹還在,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
李宏那目光極其複雜,薑恒不敢再看李宏,抬眼望向耿曙。
耿曙牽起薑恒的手,說:“來罷,答應過你的。”
薑恒與耿曙走到那鐘前,李宏也不阻止他們,不過是靜靜看著。
“鐘山九響,”李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首西川的民謠,“改朝換代;楓水化凍,冬去春來……”
那一年,他在這裡親手殺死了王兄太子,公子勝來到古鐘麵前,那時的他們,就像耿曙與薑恒一般。
耿曙拉開鐘柱,撞在了鐘上。
“當”的一聲巨響,鐘聲從山頂擴散,蕩開,猶如吹動山林的新生的風。
“當——”第二聲響。
西川城中,姬霜走出院落,望向遠方。
公主府內,大門開啟,侍衛在府前列隊。
“王陛下請公主入朝。”侍衛道。
姬霜坐上馬車,馳過滿是禦林軍屍體的街道,李謐在羅望與李靳的支持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打敗了忠於父王的禦林軍。
“當——”第三聲。
“當、當、當……”鐘聲越來越頻繁。
李靳與羅望並肩站在城牆上,羅望回頭,望向西川城內,李靳卻望向遠方高處。
“恭喜將軍。”李靳說。
“該恭喜太子謐才是。”羅望說,“李將軍,一個時代結束了。”
李靳伸出左手,羅望也伸出手,李靳與羅望互一拉手,李靳又拍了拍羅望的肩膀。
“爹,”李靳低聲說,“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羅望陡然睜大雙眼,嘴唇發抖,卻已說不出話來了。毒性沿著手臂,飛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繼而蔓上了嘴唇。
羅望那句“宣兒”竟是無法說出口,連帶著他的愧疚與遺憾,許多個夜晚輾轉反側,想朝兒子們解釋的……他曾在恢複自由後,回到過那個飽受戰火蹂|躪的村莊,村中卻早已空無一人,他也曾在廢墟中絕望地大喊他們的名字,將帶血的手指,插入妻子的墓下泥土。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出口,羅宣也沒有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
李靳認真地說:“恒兒說得對,我原諒你了,有什麼是不能放下的呢?”
羅望睜著眼,軟倒下來,重重跌落,摔在了城牆下的木垛上,壓垮了木材。
但很快,他的身體開始腐爛,化作了一攤黑水,就此徹底消失。
“當——”
第九下鐘響結束,取而代之的是飛鳥投林,世間一片靜謐。
耿曙吩咐道:“護送武王前往汀丘離宮,那裡自有人接手。”
薑恒下山前不禁回頭,看著李宏倚在公子勝墓碑前的背影。
“眾生總有一死,”薑恒最後朝李宏說道,“王陛下,我們也會死的,汁琮也會,時間將替你報仇。”
“說得是,”李宏答道,“可惜我見不著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