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釋嫌酒(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7895 字 10個月前

回到雍軍軍營後,他明顯地鬆了口氣,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薑恒也看出來了,卻沒說什麼。兩人簡單洗過澡,回到王帳內,汁琮正在看一幅行軍地圖,吩咐手下擺上晚食,薑恒知道,自己麵臨的最大的麻煩,現在才真正開始。

“吃罷,”汁琮說,“想必都餓了,恒兒平時飲酒麼?”

雍人主食乃是名喚“縛托”的麵湯,又有牛羊肉與麵餅,隻不知是因為耿曙回來了,汁琮特地讓人宰殺牛羊,還是雍軍行軍所食一向如此。

“這是汁淼愛吃的,”汁琮說,“我不知道恒兒你習慣吃什麼,喝一杯?記得你在玉璧關時是飲酒的,酒量如何?”

“能喝一點,”薑恒說,“但喝得不多。”

屬下為三人斟了酒,耿曙坐在薑恒對麵,看著他,舉杯,又朝向汁琮,三人喝了。

“爹,”耿曙說,“恒兒他先前全不知情。”

“我想曾宇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汁琮提醒道,“既說了前事不究,就是不究,還信不過我?”

薑恒笑道:“他不僅說明白了,還當著上萬人的麵,喊了出來。”

汁琮一笑道:“本該如此。”

耿曙生怕汁琮責備薑恒,但他忽略了另一個問題,解開這個結的關鍵點,實則不在汁琮,而在薑恒。

接下來,簡直是他人生中至為膽戰心驚的時刻。

“實不相瞞,雍王,”薑恒說,“我捅你那一劍,並非受太子靈唆使,而是我本來也想殺你。”

耿曙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眉頭深鎖,朝薑恒極其緩慢地搖頭。

汁琮驀

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點頭道:“很有意思!”

“而且我現在還想殺你。”薑恒認真道,“先前刺殺得手,我也從沒想過要饒你一命,因為我師父恐怕你若當真死了,從此我哥便有了解不開的心結,才將解藥交給了界圭,讓他帶回去,留你一命。否則當時我若醒著,絕不會讓他將藥拿走。”

侍奉汁琮身後的界圭臉色微變,汁琮卻神色如常,點了點頭。

接著,他拈起切羊肉的小刀,耿曙頓時色變道:“父王!”

銀光閃爍,小刀脫手,飛向薑恒案幾前,“噔”一聲穩穩紮在薑恒麵前。

汁琮慢慢解開武服,露出胸膛,說:“我欠你們的爹一條命,想著給淼兒還了,他沒要。你說清楚,便讓你取去,又有何妨?當日我聽見你就是恒兒時,你看我設防了不曾?還不是讓你捅了一劍?界圭,無論他做了什麼,你都不可阻攔,須得讓他倆自行離去。”

薑恒看了眼那把刀,再看汁琮,又看耿曙。

汁琮道:“但臨死之前,我有一事相托,眼下你必將帶走汁淼,我另一個兒子汁瀧,既失去了父親,又失去了哥哥。”

薑恒一笑,拔出那把飛刀,看著汁琮。

他想提醒汁琮,他實在太輕敵了,在這個距離內,敵人的飛刀,說不定比劍要更淩厲。

界圭手裡當真捏了一把汗,深深呼吸。

“……來日你也將參與爭奪天下,”汁琮說,“你將是名很好的棋手,入這大爭之世,想必都抱著一樣的念頭。你不一定會是最後的贏家,但我很清楚,汁瀧不會是你的對手。屆時哪一天,當你與汁瀧碰麵時,還請看在他爹死在你手上的今夜,留他一命。”

薑恒把刀輕輕地放在案前,說:“不,雍王,我早就改變主意了,我不會再試圖來殺你。否則我也不會讓界圭朝你送信,雖然我並未想到,今天在軍營中的人是你。”

此話一出,界圭、耿曙同時鬆了口氣。

汁琮笑了笑,說:“這麼說來,所謂的‘殺父之仇’,便放下了?”

“沒有什麼殺父之仇,”薑恒說,“這是我爹自己的選擇,他既然願意為你們兄弟倆付出生命,作為兒子的我,又有什麼可指責的呢?”

汁琮道:“我敬你一杯。”

薑恒喝了那杯酒,耿曙說:“恒兒。”

薑恒一笑,朝耿曙說:“哥。”

兩人對視片刻,汁琮正要開口時,薑恒卻道:“我不僅不殺你,我還想跟著你走,雍王。”

汁琮頓時一怔,繼而眼中現出狂喜,按捺不住,大笑道:“好,很好!恒兒!我太高興了!這是你本意麼?”

耿曙難以置信,怔怔看著薑恒。

薑恒喝過第二杯,放下酒杯,說:“實話說,雍王,離開師門那一天,我但凡有任何一個選擇,都不會選你。”

這話出口時,汁琮的雙眼眯了起來,打量薑恒。

“天下任何一位國君,”薑恒說,“都做得比你好,你當真是最糟糕的那個人。”

“這話是你師父說的?”汁琮道,“若你不情願,吃過這頓飯後,大可自行離去。我汁琮雖慕賢,卻也從不勉強,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你。”

薑恒說:“不,我現在情願了,因為我哥。”

耿曙沉默不語,眼中帶著閃爍的淚水,幾乎是同時就明白了薑恒的深意。

“我哥不願意離開雍國。”薑恒說,“你贏了,雍王,你給了他一個家。他一旦離開這個家,無論跟著我去到哪兒,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衝著這點,也許在許多年後,雍國會是最後的贏家。”

耿曙低低喘息,眼淚忽然淌了下來,落在杯裡。

薑恒朝汁琮笑道:“輔佐國君,一統天下,不過是離開師門時,我那一點不合時宜的抱負,我也希望在二十年內,協助一國之君,統一這支離破碎的神州大地。然則歸根到底,選擇誰,是成功還是失敗,都並無區彆。選擇汁氏,也許路會更難走,最終也不一定成功,但天下王道,也不一定都得感情為了大義讓路,就讓我任性一回罷。”

汁琮手持酒杯,看著薑恒,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天下王道,也不一定都得感情為了大義讓路。這句話,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了,久得像是上輩子的事,另一個於北方大地徘徊不去的幽魂,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一刻,汁琮竟是走神了。

“如是,”薑恒說,“我願意投效雍王,從今往後,還請雍王指教了。”說著薑恒又道:“咱們再喝一杯?”

汁琮喝過第三杯酒,在此之前他設想過無數次對付薑恒的辦法,可薑恒完全不按常理出手,許多年了,這是他頭一次不得不生出重用之心。

這小子與耿曙不一樣,徹頭徹尾地不一樣——假以時日,定將嶄露頭角,幸而得雍國所用,否則隻能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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