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然一名初出茅廬,卻無所畏懼的年輕人,他鋒芒畢露,一如薑太後年輕時所嫁的那名雍王汁穆。汁穆文武雙全,把一生的才情與力量,奉獻予他的國家,膝下兩名嫡子中,汁琅繼承了他運籌神州的文韜,汁琮則得到了他睥睨天下的武道。
二十年前,雍國朝野之中,都認為汁琅將是結束這大爭之世的英主,是百年來不世出的偉大國君,在他的治理之下,雍國兵強馬壯、國富民強,已隱隱有問鼎中原的氣勢。
也正因如此,梁國才如此緊張,召集聯軍,要一舉挫敗雍國。
但耿淵的計劃尚未成功,汁琅便已駕崩了。
他走得實在太早了,就像長夜中一道閃爍的強光,觀者以為日出將至時,卻發現那不過是璀璨的流星。
界圭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袱,來到汁琅的靈位前,點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中,將一杯酒放在案前。
薑太後無聲無息地來到了界圭身後。
陽春三月時節,宗廟四麵換上了雪白紗簾,在陽光下飛揚。薑太後手拈一杯,杯中滿是桃花花瓣泡就的茶,放在兒子的靈位前。
“他很堅持。”界圭回頭,朝薑太後說。
“那就去罷,”薑太後出神地說,“本該如此。”
話音落,薑太後又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界圭說:“在雍國探訪不會出意外,太後請放心。”
“有你在身邊,總是放心的,界圭。”薑太後最終還是沒忍住,聲音發顫,“他知道嗎?”
界圭道:“他不知道。”
薑太後沉吟片刻,又問:“他呢?”
“我想,他應當也不知道。”界圭說,“但以他多疑的性子,察覺此事,隻是時間問題,在那以前,咱們須得做好一切準備。”
薑太後一夜間似乎老了許多,閉上雙眼,十七年前的往事,仍然曆曆在目。
“我老了,”薑太後淡淡道,“沒有幾年可活了。”
界圭欲言又止,薑太後又說:“這一路上,一定要非常當心。去罷,界圭,沒想到一眨眼十七年過去,終究繞不開,要折騰你一輩子。”
界圭離開前,又回頭道:“正求之不得。”
雍都王宮外,耿曙追在薑恒身後,無論如何不能接受薑恒一去就是半年。薑恒好說歹說,要勸他留下來,耿曙那臉色則黑得不能再黑,最終薑恒生氣了。
“我們不能總是待在這兒,”薑恒說,“哥,我要為雍國辦事,我要當大臣,你是上將軍!”
於理,耿曙知道這是必然;於情,他們剛相逢不到半年,又怎麼割舍得下薑恒?
耿曙知道以薑恒脾氣,與他耍性子是沒用的,他隻認道理,遂耐心道:“四國聯軍既然今歲不會出關,我就不必留在雍宮。”
“練兵怎麼辦?治軍怎麼辦?戰術怎麼辦?”薑恒難以置信道,“不用提前準備嗎?勝者先勝而後求戰,敗者先戰而後求勝。兵家怎麼說的,都忘光了?”
耿曙又陷入了倔強的沉默,薑恒耐心道:“界圭會保護我。這半年,我必須去,否則不好好做功課,來日怎麼治國?”
薑恒已經將時間大幅度縮短了,按他的計劃,走遍任何一國,要深入民間,都需至少三年。但眼下時間不等人,不因耿曙,隻因雍國麵臨的危機實在太多了,看似十分強大,實則內憂外患,隨時將遭遇滅頂之災。
薑恒抱了下耿曙,說:“哥,我走了。”
耿曙又寸步不離地跟在薑恒身後,看那模樣,顯然是勸不離的。
薑恒板著臉,走出宮門,忽見不遠處站著一人,手裡也拄著一把手杖,那人兩鬢染霜,身著朝服,五旬開外,雙目神采奕奕,帶著智慧的狡黠之光。
“遊曆去了?”那人打量薑恒,笑道。
薑恒不知此人是誰,望向耿曙,耿曙則抱拳道:“管相。”
“管魏大人。”薑恒知道這一定就是那位聞名中原的大雍丞相了。
“薑太史,”管魏笑道,“路上有什麼吩咐,派人往朝中傳個信。”
“自當如此。”薑恒說。
管魏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賞之意,緣因雍國國土地廣人稀,又大多是苦荒之地,出外遊曆的世家子弟不是沒有,卻局限於雍國六城,薑恒是唯一一個,願意親自去丈量這土地的外來者。
管魏又道:“王子殿下,不必依依不舍,再過數日,風戎軍團便當往北方練兵了,風戎人追逐水草而去,想必你們不多時便能見麵。”
耿曙忽然心中一動,問:“當真?”
管魏說:“在您歸朝之前,陛下便有此打算。”
薑恒聞言猜到,汁琮要重整軍隊編製,耿曙應當會被委以重任了,屆時集結風戎人的軍隊後,想必他也要離開落雁城北上,說不定能碰麵。
管魏的到來,簡直救了薑恒的性命。
於是薑恒朝他說:“你看,這不是正好麼?”
耿曙終於接受了這必然的暫時分彆,想了想,說:“行吧。”
接著,耿曙朝王宮的方向打了個呼哨,過得良久,海東青撲打翅膀,朝他們飛來。
“把風羽帶上,”耿曙說,“我要知道你到了何處,每天都必須給我送信。”
“你要累死它了!”薑恒哭笑不得道,“五天。”
“三天,”耿曙道,“不能再少了。”
薑恒妥協了,又見界圭牽著兩匹馬,等待在宮外。
“走了。”薑恒眼眶忽然有點濕潤,耿曙則不發一語,直到薑恒翻身上馬,才說:
“恒兒,我想你。”
薑恒回頭看了眼,朝耿曙傷感地笑了笑,界圭沉默不語。出得落雁城去時,薑恒再回頭,耿曙依舊站在城牆高處,遠遠地看著,直到兩人成為天邊的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