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圭說:“他們不會要的,他們表麵客氣,實際上對雍人很提防。”
薑恒知道那人不姓孟,孟和是風戎人的名字,乃“永恒”之意。而薑恒的“恒”字,一樣在風戎語中翻譯為“孟和”。
薑恒示意送去,對方接了,放在一旁。為首那年輕貴族隻會說一句“我叫孟和”,便啞了,交朋友的熱情,卻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雙方的熱情,隻在互換名字處點到為止,年輕貴族便回到自己一方去了。這夜兩邊都在野外露宿,薑恒看得出風戎人本可離開,卻主動留下來,用意是保護他們,不受深夜塞外狼群侵擾。
翌日醒來時,人已走得乾乾淨淨,界圭收拾行裝出發。踏過第六十三個村莊後,薑恒對風戎人的了解越來越多,他們是最先臣服於雍的塞外民族,野性正在百年間緩慢地被馴化,猶如將狼馴化為家犬。
他們為雍國當兵打仗,但隻有極少數人能入朝做官,朝中文官派係裡,沒有風戎人的份。汁雍將風戎視作天生的戰士,戰士隻有一條路走,即建立軍功。
但設若一個村莊裡,少有小夥子去當兵,這個村落就會很窮很窮,窮得連飯也吃不飽,道路崎嶇難行,許多村落尚未有路連起來。
薑恒在他的冊子上記錄了自己雙眼所見,每當離開一個村落後,他便會與界圭在路上悠閒地喝點茶。
“你不喝嗎?”薑恒見界圭坐在一旁,背靠大樹,手裡拋著一把匕首玩,問道。
“我不喜歡喝茶,”界圭說,“隻喝酒,喝茶讓人太清醒了,酒是好東西。”
薑恒說:“少喝
一點。”
界圭玩味地看著薑恒,片刻後又眯起眼,仿佛在欣賞他的容貌。
“你曬黑了,”界圭忽然說,“平日彆老往太陽底下跑,曬黑可就不漂亮了。”
薑恒說:“我又不唱戲,塗脂抹粉的是要做什麼?怎麼光說彆人,不說你自己了。”
界圭一本正經道:“我長得醜,是個怪物,便喜歡看漂亮的東西,人麼,總是缺什麼愛什麼,對不對?”
“你不醜,”薑恒認真道,“彆這麼說。你的傷,一定是替汁家挨的,也就是替雍國挨的,看在雍人眼中,不正是另一種俊朗麼?”
界圭有那麼一瞬間臉色變了,但很快便轉過頭去,語氣恢複了冷漠,抬頭看了眼天際,說:“走罷,快下雨了。”
今日他們的任務是抵達東蘭山東脈的嘯虎峰,這是塞北最大的山脈係,嘯虎峰因虎嘯聲抑或其形狀得名,如今已不可考。山的兩邊,以及山脈深處,居住著雍國第二大胡族東林。也稱“林胡”,林胡人以狩獵、砍伐為業,一年多前被耿曙徹底收服。這也是他們此行最危險的地方,畢竟族恨未泯,須得非常小心。
沿著東蘭山北上,就是山陰城了。
但眼下天氣所帶來的麻煩,顯然比目的地更迫在眉睫,六月的塞北,天氣驟然一變,烏雲壓頂,奔雷陣陣,頓時下起了傾盆大雨。
“讓你快點!”界圭責備道。
“我錯了!”薑恒哭笑不得道,“我錯了!彆罵我了!”
界圭簡直莫名其妙:“這也叫罵?我還沒罵呢!”
薑恒:“你嘴上沒罵,心裡在罵!”
兩人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背後騾馬踏著泥水,艱難前進,界圭在前拖,薑恒便翻身下來,抹了把臉,實在不忍心。
“走啊!”界圭在暴雨中喊道,“你下來乾什麼?!”
薑恒指指馬匹,界圭道:“你還在乎畜生?”
薑恒拉了下界圭,將防水的羽帽戴在界圭頭上,界圭一怔,不由分說要摘給薑恒,卻被薑恒按住。
界圭沒有說話,在雨中發了一會兒呆。
“反正前麵也在下雨!”薑恒說。
界圭回過神,喊道:“我怕你著涼了!”
薑恒說:“不會的!我身體好得很!否則怎麼捅汁琮一劍?”
界圭簡直沒脾氣了,但薑恒確實是,彆看他身體不似耿曙強健,體格也不壯,卻因當年在海閣修行時,羅宣給他吃了不少萬金難求的稀世靈藥,乃至他病邪侵體的情況很少。
兩人一起牽馬,用力拖拉,終於進了一座村落,然而這座村子,已經沒有人了,遠方矗立著林胡人的石塔。
“這村子怎麼沒人了?”薑恒說。
“被你哥殺了一半,又被你表舅抓走了剩下一半。”
界圭把馬匹安頓在屋後馬棚裡,選了間乾燥的屋子,生火烤衣服,兩人身上穿的、包裡換的,全部浸著水,統統濕透。
“脫。”界圭朝薑恒說。
薑恒脫下外衣,遞給界圭,界圭說:“全脫了,彆著涼。”
薑恒哭笑不得,界圭這一路上,簡直是說一不二,當然,薑恒幾乎所有時候都聽他的,比麵對耿曙時還聽話。畢竟與耿曙在一起的情況,是有商有量,一起麵對。而離開落雁,外頭非常凶險,界圭全心全意地在守護他的安全,自己絕不能與他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