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嘎哈呐村, 薑恒又碰上了來時所見的那夥年輕人,隻是這次人變少了,小貴族依舊騎在馬上, 遠遠朝他說了句風戎語。
界圭朝薑恒翻譯道:“他問你看完了沒有。”
薑恒點頭道:“看完了!”
那小貴族又問話,這次他的隨從有人翻譯,問:“下個地方去哪兒?”
薑恒也不知道, 說:“順著路走!你們是來打獵的麼?”
看那模樣, 風戎貴族男子也許想與他們結伴,但薑恒與界圭交談的某些話, 涉及到雍國的各個民族,不想讓他們聽見。
“有緣的話, 下個村見罷!”薑恒說。
這次風戎貴族男子沒有走,駐馬原地, 目送他們離開。
薑恒疑惑地問:“那是誰?”
界圭漫不經心地答道:“一個小部落的酋長罷,春末夏初, 他們有出門打春獵的習慣, 認不得。把你的冊子收好了, 彆隨便讓人看見。”
“看來雍國也沒有說的那麼能耐嘛, ”薑恒翻了翻手上記載的情況,說, “這弊病可不比南方中原各國少啊。”
界圭說:“看來跟著你還是有必要的,否則不等你在外頭閒逛三個月, 朝中官員,就會派人來殺你了。”
薑恒笑答道:“那可不見得, 你又知道汁琮就會按信上所述整治了?”
薑恒寫信回去, 耿曙亦會來信, 一封換一封, 但耿曙從未提及朝廷變動,全是思念之情。
“他會的。”界圭說,“他那人最在乎顏麵,被你一個外人揭了瘡疤,他隻會惱羞成怒,說不定現在落雁城裡,早就血流成河了。”
薑恒隨口道:“姑且聽著罷。”
沿途的行李越來越多,抵達大安城那天,薑恒沒有選擇多逗留,畢竟這種大城內,一定不缺大夫,他的任務是去踏訪人煙罕至的村莊。
界圭在大安作了簡單補給,便又護送薑恒出發了,他確實非常會照顧人,一路上薑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方方麵麵,界圭都細心無比,像名儘職的管事,更甚於刺客。
薑恒有時也會與他聊聊潯東的往事,界圭則總是很認真地聽著,帶著耐人尋味的目光。
“你似乎對潯東很感興趣,”薑恒說,“因為思鄉麼?”
“沒有。”界圭說,“隻是好奇,昭夫人那麼倔強的一個人,在潯東住了這些年,心裡常常在想什麼。”
薑恒想起來了,母親當年也在雍宮中待過,以及他的小姨薑晴。界圭一定認識她們。
但每次當薑恒問到雍宮往事時,界圭便避而不答,理由很簡單。
“忘了,”界圭諱莫如深地笑道,“我這人記性一向不太好,隻看得見眼前。”
薑恒知道他隻是不想提,便沒有強迫他。兩人在大安城外套上馬,界圭說:“該把物資賣掉一部分。”
“帶著走罷。”薑恒說,“帶進大安城裡,按官價賣了也換不到多少錢,他們對貨物壓榨得太厲害了。”
“你也沒這麼大肚子,能吃完這麼多?”界圭示意薑恒看那麻袋,“這馬也可憐,越背越多。”
薑恒與界圭的馬都快被壓垮了。
薑恒說:“帶到山裡去,分給吃不起飯的人,不是正好麼?辛苦你幾天,到山陰卸貨,我再買酒給你賠罪罷了。”
“衝著你這話,”界圭摸了摸腦袋,笑道,“我親自背,也得替你背過去。”
薑恒忽然發現界圭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哪怕長相醜陋,被破了相,容貌未毀之前,他一定是十分英俊的,也許二十年前,他也是像項州一般,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且自打離開落雁之後,界圭的態度又變得不一樣了。
初識那天在洛陽宮外,界圭神秘而危險,但哪怕是當初,他也不曾下手殺自己。再見麵時在西川,界圭語氣裡充滿了玩世不恭,卻處處俱是關照之意。
及至當下,界圭反而拘束起來,仿佛在正式被派給薑恒當護衛後,兩人之間有了上下級之分,便守規矩了不少,不再嬉皮笑臉地與薑恒胡亂開玩笑,隨著旅途過去月餘,待他也愈發敬重。
午後,薑恒在野外休憩片刻,界圭用鐵壺煮起一壺茶,遞給薑恒。
離開大安後,薑恒無意中第三次碰上了那夥人,還是那風戎貴族男子,這次帶的人多了些,將近二十名護衛,正在一片樹林前搭起簡單的營帳,預備就地棲息。
“又是你們!”薑恒笑道,“喝茶嗎?”
風戎人手指拈著茶葉,煮在奶裡,朝薑恒與界圭禮貌地點頭。
薑恒一路上已去了四十七個村莊,在每個村落裡或長或短,都停留了一些時候,長則三五天,短則一日,若病人少了,他便與村長隨意聊聊。
那貴族男子收起弓箭,起身,朝他們走了幾步。
“你好!我叫孟和!”他說了一句漢話,顯然是現學現賣,朝薑恒自我介紹道。
“你好!真有緣分,我也叫孟和!”薑恒有點意外,用這段時間裡學來的風戎語,笑道。又讓界圭拿出自己帶出來的最後一點茶,拿過去給他們喝:“嘗嘗我們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