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告知雍都,這些林胡餘黨的藏身地點,落雁城就會派人過來,徹底剿滅他們,將他們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可這些人到底犯了什麼錯?
界圭饒有趣味地說:“隨你喜歡,甥兒。不過彆太相信他們。”
薑恒解開藥囊,讓界圭煮麻沸湯,預備給他的第一名病人截去雙腿。
“林胡人一向逆來順受,”薑恒說,“是汁琮的錯,他太著急了。”
“你又知道了?”界圭一手拿扇,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扇起紅爐,火星飛揚。
薑恒在洛陽看過王都的《萬邦風物誌》,上麵以整整三卷記載了風戎、林胡與氐人這三支塞北的主要外族。其中林胡人生性熱情好客,喜愛吟唱歌謠,族王代代相傳,原為烏洛侯姓,諸子百家將其翻譯到漢姓中,記錄為姓“郎”,於是雍人又稱其為郎氏。
林胡人與風戎人不一樣,風戎人來去如風,乃是大草原上的悍匪,林胡人卻習慣了長期居住在深山之中,與樹木、野獸為伴。至於氐人,則是最早歸化的一支,以務農耕作為主,如今與雍人已幾乎無異。
曾經林胡人與雍國王室關係匪淺,汁琅在位時容許薩滿教的存在,更親自接見林胡的大薩滿,牧秋節時更帶領王室,親自前往東蘭山,為北地祈福。大薩滿還帶著林胡王子,頻繁出入落雁城王宮。
但就在汁琅死後,一切都變了。
汁氏需要木炭煉鐵,需要良馬,以及東蘭山中的鐵礦,雍國不願遵循汁琅在世時的規矩,一夜間將所有貿易條款統統推翻,自己土地上的礦,為什麼還要花錢買?於是汁琮派出軍隊,前來要求林胡人交出他們的資源。
起初林胡人對這塞外之主抱著一定的敬意,汁琅尚在世時以懷柔為主,希望慢慢地馴化這一民族。但汁琮已經等不及了,他想將南征儘快提上日程,打
仗就要花錢,彆的地方花用,這個地方必須省出來。一開戰相當於將銀錢扔進大海裡,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兩,隻能聽個水響。
於是一來二去,在王室的壓迫下,林胡人開始反抗,戰火越燒越烈,直到耿曙出征,完成了決勝負的最後一擊,將這仇恨推到了必須用鮮血來洗滌的地步。
如今東蘭山南麓已被雍軍牢牢把持,林胡人被押走近九成,烏洛侯煌率領剩下的最後這一點人,躲到了東北方。
薑恒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他的治療,每天看十到二十名病患。每個林胡戰士都很清楚,這名大夫是來救命的,大家非常配合,哪怕疼痛,也死死忍著,導致薑恒常常無法分辨,幾次下刀時令人昏死過去。
“痛就喊出來,”薑恒擦了把汗,說,“否則傷了心脈,隻會更麻煩。”
界圭替他翻譯了,那傷員在意識模糊之間,竭力點了點頭。
這是薑恒在山村中看病的第十天了,食物已快吃完,界圭必須出山去采買,從這裡前往山陰城,快馬加鞭,也要三天腳程。
“回來的時候當心點,”薑恒朝界圭說,“彆被人跟蹤了。”
界圭尚在猶豫不決,薑恒洗過手,手上滿是血,開始給剖腹取出箭頭的傷兵用繃帶包紮,又說:“替我買一車烈酒,洗傷口用,再把風羽帶上。”
薑恒沒有讓風羽入山,以免被他們發現,這隻海東青已成為了耿曙的標誌,而耿曙,則與林胡人有著深仇大恨。
界圭想了很久,搖頭道:“不行。”
“去,”薑恒皺眉道,“否則沒有吃的,這裡的人遲早會餓死。”
界圭說:“他們會去打獵,一年多不也這麼過來了?”
薑恒又說:“那藥材怎麼辦?聽話,去買,小舅。”
界圭聽到這話時,忽然笑了起來,“小舅”二字當真讓他啼笑皆非。但仔細算來,薑恒是薑家的孩子,薑家是他的母族,界圭與汁琅又有手足之情,薑恒混著亂叫,讓界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感。
衝著他的笑容,界圭願意為他做任何事,隻是出山采買,就恐怕薑恒獨自待在此地,會有危險。
“是小叔才對。”界圭冷冷道,“罷了,就去替你走一遭,但風羽不能帶走,預備隨時傳信。”
“去吧,”薑恒說,“你心裡清楚得很,治好全部人之前,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
界圭答道:“這我倒是不擔心,林胡人有恩必報,有仇必償,怕就怕你不留神說錯話,畢竟你哥與他們可是有滅族之恨。”
“我會當心的。”薑恒說,“快去快回,去吧。”
薑恒又不住推界圭,界圭這才起身,吊兒郎當地走了,騎馬到得村口時,薑恒又出現在屋頂上,朝他喊道:“順便幫我帶點糖塊回來!”
界圭停下腳步,像是想說什麼,最後朝他遠遠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