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懷中歎(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7644 字 10個月前

太子瀧答道:“聲音時大時小,不礙事,哪怕真聽不見了,還有右邊耳朵呢。”

按理說外耳丟了,不會太影響耳膜,隻會讓聲音小些,但太子瀧耳道裡堵著血,總是聽不清楚。

汁琮說:“有什麼藥,都給他就是,汁淼,帶你弟弟去取。”

薑恒知道汁琮有話與他說,便朝耿曙點頭,示意沒關係。耿曙歎了口氣,這幾天裡他寸步不離地守著薑恒,忽略了另一個弟弟,此時多少想補償一點,便領著他走了。

書房內隻剩薑恒與汁琮,兩人沉默無話。

“我提醒過你的。”薑恒說。

“不要翻舊賬了。”汁琮說,“你就與你爹一般,喜歡翻舊賬,幸災樂禍地看我笑話,看我狼狽。”

“我爹喜歡翻舊賬麼?”薑恒揚眉,也許因為他與耿曙救了整個落雁,今天的汁琮,難得地流露出了一點悔意。

汁琮卻沒有回答,想起了許多往事,看著薑恒緩慢地挪到案邊,在他右手下入席就座,那動作顯示他的傷也不輕,至少比親兒子的更嚴重,汁琮心裡實在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方才那一刻,耿曙、薑恒圍在太子身邊時,汁琮生出了奇異的念頭——他們仨仿佛都是自己的孩子,那一刻他幾乎就想與薑恒和解了。

他親生的孩兒論武藝,比不上耿淵的兒子;論文韜,更比不過兄長的遺腹子。有時他甚至暗地裡希望薑恒也是他的兒子,他是如此優秀、如此從容,從小未曾被當作國君培養過,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而然地有著太子的氣質。

他要是我的兒子,該有多好?汁瀧實在比不上他……

汁琮偶爾這麼想,卻又有了背叛汁瀧,背叛那個時時以他為一切、視他若天地的、全心全意相信著他的、弱小的兒子的某種負罪感。

他不是沒想過對薑恒親近一點,以彌補他毒死了他的父親的滔天大罪,但就像耿曙拒絕汁瀧一般,汁琮自己,同樣也本能地拒絕著薑恒。

“王陛下。”薑恒認真道,一本正經,又流露出了那讓汁琮抗拒的神色。

“你說得對,是我錯了。”汁琮提前堵住了薑恒的話頭,以免被他教訓。這小子比管魏還難對付,管魏已經很久沒有教訓過他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伴了幾十年,或多或少會給對方留點麵子,但薑恒從來不。

薑恒半點不詫異,到了這份上,再不反省,也不像個國君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薑恒說。

“唔,”汁琮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孤王確實太輕敵了,這幾天裡,回想起你的話猶如仍然在耳畔,孤王自高自大,不可一世,多年未有敗績……未有實質上的敗績,乃至我目空一切,忽視了大雍麵臨的危機。”

汁琮改口“實質上的敗績”,緣因他始終不願承認,玉璧關險些死在薑恒那一劍下是“敗”,那隻是他們的個人恩怨。這幾天裡,他甚至自圓其說地想出了一個理由,即薑恒是兄長派來提醒他的,他們的境地已經非常危險了。

“……從今往後,”汁琮居高臨下地審視薑恒,說,“孤王會認真對待每一個敵人,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身邊的,抑或長城對麵的。”

薑恒並未聽出汁琮的弦外之音,認真道:“雍人自恃有鐵軍在手,傲慢不可方物,由來已久,王陛下若能從此次大戰中醒悟過來,不失為一樁萬幸之事。”

汁琮長長地籲了口氣,說:“變法需要儘快推行,武英公主初奪玉璧關,也得穩住,此時不能再添內亂。”

薑恒聽出了汁琮的言外之意,說:“王陛下大可放心,三族聯軍,我哥都讓他們散了,也該回家過冬了。”

汁琮“嗯”了聲,薑恒非常聰明,更難得的是與他有著默契,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遣散聯軍。

“我讓我哥按雍人戰士的標準,為各族撫恤,一視同仁,想來您不會介意。”薑恒說。

“不介意。”汁琮說,“危難之時來救,足見忠誠。”

薑恒道:“林胡人的反叛之罪,也希望王陛下能予以赦免。”

“讓東宮出一道特赦令,”汁琮淡淡道,“氐、林胡二族可免,但發放東蘭山領地,依舊須謹慎。”

薑恒想了想,說:“軍隊雖然散了,三族的王子,我卻想讓他們依舊留在東宮。”

汁琮一怔,沉吟片刻,薑恒解釋道:“此次落雁險些覆滅,得三族不計前嫌相助,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所謂同舟共濟,正是如此。雍國存則三族存;雍國滅,則三族滅。關內四國不會將風戎、林胡與氐分彆看待,隻會把他們武斷地劃入‘雍人’中,一榮皆榮,一損俱損,關內人一旦征服雍國,三族將會從雍人的奴隸,轉換成他們的奴隸,處境絕不會變得更好。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不可能不明白。”

“……所以,我讓孟和、山澤與郎煌入東宮,協助太子,”薑恒認真道,“一來可聯合外族;二來名義上外族內務自理,實則東宮對此亦可作出對策,影響他們的決定;三來,更能確保來日太子繼位後,政權的延續。”

“風戎大王子朝洛文是軍團左將軍。”汁琮想了想,說,“兩名王族,按理說隻要有一位在雍國朝廷任職,就夠了,兩個稍嫌太多……罷了,按你說的來罷。”

薑恒點了點頭,揚眉,示意你終於聽得進話了。

“玉璧關看似已奪回,”薑恒說,“卻仍然處於險境,不可掉以輕心。”

“不錯。”汁琮道,“鄭國雖退,下一次聯軍來襲,當是趁開春或入夏,屆時盟主將會換成代、梁二國之一。”

薑恒聽見這話,便知道汁琮已經聽過了管魏的分析,不必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

“城牆需要補上很重要。”薑恒又提醒道,“但落雁的百姓需要過冬,灝、山陰、承州三地被敵人占領過,一定遭了擄掠,今年入冬以來雖長時間回暖,酷寒將來,勢必也更嚴峻。以國君之身,最重要的不是城牆,不是防禦,而是您的百姓,王陛下。”

汁琮說:“戰後賑災之事,著東宮去操心罷,記得給孤王留點錢,薑恒,你比孤王更清楚,做什麼都要錢。”

“冬至可以過得隆重一點,”薑恒說,“發放錢糧罷,您需要凝聚人心,撫平百姓的傷痛。”

汁琮:“知道了,管相也是這麼說。”

薑恒點了點頭,慢慢起身,汁琮見他已有告辭之意,正想勉勵幾句,哪怕他們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但薑恒也帶著大軍來,保全了大雍與王室,救這個國家於水火之中,如今他們暫時合作,乃是真正的惺惺相惜。

孰料薑恒卻挪上王案,按了下汁琮的脈搏,確認他的傷勢。

“小意思。”汁琮是第二次如此近距離與薑恒相對,第一次,則是在玉璧關時,他把薑恒摟在自己的懷裡。

這個時候,汁琮隻需要突然出手,便可扼住薑恒,讓他在恐懼中睜大雙眼,萬般不解,再被捏斷喉骨,在痛苦中死去。

他確實有這個念頭,這是他距離親手殺死薑恒最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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