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忽然想起來了,先前都沉浸在即將被殺的預告中,竟忘了問太子安的話。
“太子安說什麼?”薑恒道。
“沒說什麼,”耿曙道,“翻來覆去地念經,看見他那張臉,忍不住想動手揍他。”
薑恒笑了起來,說:“你不也是一樣?”
說著薑恒伸出手,輕輕地為耿曙揉太陽穴,耿曙顯然很舒服,稍微動了下。
“到底說什麼?”薑恒又問。
“讓我調動嵩縣兵馬,再給我增添八萬人,帶兵出去,替郢國打仗。”耿曙說。
“梁國嗎?”薑恒轉念一想,“我猜大抵不會是鄭國。他們頂多想趁聯會開始前,多分點土地罷了。”
“你是人精,都猜到了,”耿曙說,“還用我說?”
“條件呢?”薑恒又問。
“收留咱倆,”耿曙說,“無限期。長陵君與他們向來不對付,郢王不喜歡他,太子也不喜歡他,當年被殺,國內也沒人替他說話。郢國與我爹……與咱們的爹,沒什麼血海深仇。”
薑恒卻想起了另一件事,說:“刺客會不會是長陵君生前的門客?”
“有這個可能。”耿曙說,“但郢人的武藝,不會有多強就是了。”
耿曙睜開眼睛,說:“長陵君生前的門客?你也許找到了線索。”
薑恒停下動作,怔怔想著,當年長陵君死於耿淵之手,生前門客,死後四散,難免有江湖人要替他報仇。
“喂,”耿曙見薑恒手指停了,說,“報酬呢?”
薑恒低頭看枕在自己腿上的耿曙,耿曙說:“雖然不會有多強,可也得拿著劍去對付,小公子,你雇我保護你的錢還沒給,不會想就這般賴賬了罷?”
薑恒笑了起來,低頭,耿曙瞬間睜大眼,接著,薑恒親了下他的臉。
耿曙頓時滿臉通紅,一手撐著要起來,薑恒卻攬著他,讓他依舊睡好,耿曙又掙了下,坐正,彆過臉去,仿佛生怕被薑恒看見。
薑恒說:“還要報酬麼?”
耿曙一如對薑恒恨得牙癢,按捺住諸多衝動,最後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一句話,威脅道: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江州城實在太大了,薑恒隻覺自己一整天都在坐車,無論去哪兒都得坐車,時間都花在了坐車上。郢人習慣又與雍人不同,雍人喜歡騎馬,郢都則擠滿了房屋,道路也窄,乃是近百年前就規劃出的格局,房屋都擠在一處,到處都是人,縱馬極易撞上百姓。
這裡住了太多的人,最初的江州三道環圈內擠進了近四十萬人口,直到住不下時,隻得一環一環地往外擴,也正因如此,江州城中,每畝地所容納的人口數量,乃天下之冠,將近落雁城的二十五倍。
薑恒從車窗望出去,全城光芒璀璨,隻是這燈火之下,不知有多少是貧民窟的一星油燈,又不知有多少是豪富府邸徹夜笙歌的華彩之光。
“哥,你快看!”薑恒震驚了,讓耿曙朝遠處望去。
水道彎彎曲曲,到得辰丙坊間,數道河流彙聚,河麵上有七道橋,水麵中央,屹立著一座巨大的木製建築,建築足有七層高,繪有栩栩如生、翩然飛天的朱雀紅紋,十六麵鎏金屋簷,一層層的琉璃瓦片層層疊疊,閃耀著燈光。每一道瓦緣前都掛著一盞明燈。
巨大的燈樓坐落於區域中央,四麵則是無數空中簷廊,與延展出去的大大小小的建築,形成了不夜城般、燈火通明的夜市,
耿曙也是頭一次看見這場麵,當真太震撼了。
“這是我們的南明坊。”
這時他們已早與太子安分開,項餘騎著馬,不緊不慢走在馬車前,臉上仍帶著憂慮,卻勉強笑了笑,朝薑恒解釋:“南明坊是天下戲藝、琴曲彙聚之地,於九十年前動工,用了三十年時間建成,不少彆殿還陸陸續續在建,環繞朱雀宮為中心,朱雀宮入夜之時,將點起三萬六千盞燈火。”
薑恒問:“是祭祀之處嗎?”
“祭祀?”項餘一愣,答道,“不,是戲坊,王家聽戲的地方,不過他們不常來,平日便開放給達官貴人消遣。”
耿曙:“……”
建成如此巨大宏偉的人間奇觀,目的隻是為了消遣,這工程想來動員雍國舉國之力,也未必能建起來。
項餘倒是不像太子安與郢王一般,換了他們,薑恒料到一定會說:“哈哈,你們雍國沒有吧?”
就連耿曙也忍不住說:“當真是人間奇跡。”
項餘卻道:“都是百姓的血汗罷了……”
但一句話未完,項餘馬上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薑恒卻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說:“雍地晝短夜長,晚上又冷,想取樂也沒有心思,不像南邊,入夜後,一天才開始。”
“對,”項餘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到了,咱們進去罷。”
項餘邀請他們來看戲,想必也因為郢王的吩咐,要讓兩個北方土包子,好好領略一番郢人的燦爛文化、強大國力,生出敬畏之心。否則這大晚上的,誰想出來陪他們?寧願回家與家人待在一起。
“辛苦項將軍了,”薑恒笑道,“我倆一來,讓你忙得腳不沾地。”
“薑太史太客氣。”項餘卻不像太子安,在猜測出耿曙身份後瞬間變臉,對一國王子禮敬有加。他先前態度怎麼樣,現在態度還是那樣,隻將薑恒當作重要客人,言談間還挺親切,說:“托您的福,其實我很想來。”
朱雀宮乃是戲曲、鬥技的會場,每夜根據安排,又有不同,分七十二闕,每闕便是一個小型的會場,常有散居四國的越人來此鳴琴起舞,或是代人說書講古、鄭人拔劍競技,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項餘顯然位高權重,下馬後便有人簇擁上前,朱雀宮更清楚是郢王所招待的貴客,大執事親自出來迎,笑得如沐春風,朝眾人道:“將軍,公子,這邊請。”
耿曙表情冷淡,不吭聲,視周圍人若無物,注意力隻在附近環境上,隻有薑恒與他交談時,耿曙才轉過頭,現出認真傾聽的神情。
“後頭是教坊,”項餘說,“想去教坊看看麼?”
薑恒忙擺手,說:“聽將軍的安排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