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耿曙將黑劍放在膝前,一手按上劍鞘,沉默地聽著汁琮的談論。
汁琮的聲音傳入耳鼓,忽遠忽近,正與屈分、項餘寒暄,薑恒心不在焉地聽著。
“殿下讓末將帶話,”項餘想了想,說,“您托他辦的事,他給您辦完了。”
汁琮說道:“不僅辦完了,還辦多了。”
薑恒的注意力轉移到他們對話上來,他明白項餘沒有說出口的剩下半句——既然都辦完了,你就該付報酬了。
汁琮與太子安果然有交易,薑恒沉吟不語,應當就在他製定進攻照水一戰不久後,太子安便知會了汁琮,約定提前共同瓜分梁國。
屈分又是哈哈一笑,眼神卻十分銳利。
“五國聯會之時,”汁琮漫不經心道,“孤王會把他想要的給他,不,如今剩下四國。鄭國已是手下敗將,代國沒有這個資格,除了他,還能有誰?”
金璽麼?薑恒心想,多半是金璽。
項餘看了眼屈分,屈分不易察覺地點頭,默認了不著急,沒必要現在就要。
項餘又問:“不知雍王打算如何處理梁王,與梁國大臣?”
“這也是個麻煩事,”汁琮答道,“本來正想與你們商量,眼下他們被孤王關在地牢中,依我所見,斬草總得除根,否則容易留下變數。畢竟誰也不想爹死了,兒子過個十幾年後來報仇,是不是?”
項餘與屈分都沒有說話,對視一眼,複又看向耿曙。
薑恒忽然心中一動,緊接著,汁琮也望向耿曙。
汁琮說:“國君處死他國王族,終究不合規矩,世上隻有一個人,可以代表天子,賜死國君。”
薑恒馬上明白汁琮之意,有權賜死梁王的人,就隻有姬珣。而自己與耿曙,則是打著王軍的旗號來攻梁。汁琮這是要讓他們倆出麵,與梁人為敵了。
耿曙正想說“我不會這麼做”時,項餘卻道:“饒了他罷,不過是個小孩兒,能做出什麼事來?”
汁琮冷笑,說道:“項餘將軍倒是對小孩兒很寬容。”
項餘淡淡道:“有家有小,年紀大了,說不得總容易對小孩兒網開一麵。雍王就沒有子女麼?”
汁琮說:“我兩個兒子,一個在落雁,學著當國君;另一個就在你的麵前,學著保護國君。既然這麼說,便權當為他倆積點德罷了。隻是關著也不是辦法。”
“人交給我,我帶走處置?”項餘說。
“那就給你了。”汁琮淡淡道。
屈分臉色有點奇怪,轉頭望向項餘,顯然他們來前沒有商量過這件事,但項餘也許帶著王室的命令,要保全梁國國君,隻是這有什麼用呢?
薑恒猜測是為了控製梁人的民心,如果決定權在他手上,他也會這麼做的,與其殺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激起梁國從上到下的悲憤,不如封他個侯,讓他活下來更好。
汁琮撣了幾下袍襟,示意這就結束了?
“那麼便商量完了。”汁琮說,“你們什麼時候去朝熊耒回報?”
屈分笑道:“王陛下讓我們依照禮節,北迎天子之證,說不得,還要叨擾幾天了。由末將親手接下金璽,屆時再動身南下。”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屈分的暗示,拿不到金璽,郢軍這是不會走了。至於拿到之後,撤不撤,還得看他們的心情。
汁琮沒有生氣,也沒有重複先前的話,笑道:“也好,那麼我儘快讓落雁送過來。”
“很好,”屈分說,“這段時日,末將一定會約束手下兵士,兄弟之邦,以和睦為上。”
“兄弟之邦。”汁琮讚許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意為談判結束,逐客。
屈分與項餘各自起身,都看了薑恒一眼,薑恒卻依舊坐著。
“我們在外頭等你。”項餘朝薑恒道。
薑恒點了點頭,這是他們來前商量好的,郢人的部隊還駐紮在宮外,這麼一來,汁琮就下不了手了。
汁琮笑道:“項將軍還請回罷。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外甥,等什麼?”
項餘忽然轉身,那一刻,他竟是流露出絲毫不將汁琮放在眼中的氣勢。
“若我沒記錯,薑大人的身份還是質子罷?”項餘正色道,“末將帶他過來,自然也該帶他回去,這是王陛下的吩咐。”
說著,項餘又露出嘲弄的笑容:“雍王想趁機討他回去,這可不行。”
薑恒在這一刻,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項餘有點像一個人。那個人,險些已被他遺忘了,那種“我既然帶了你來,就要帶你回去”的語氣,像極了那個很久以前,被太子靈派到他身邊,貼身伺候他的鄭國人“趙起”。
“說得對,”汁琮沒有堅持,“孤王虛心接受意見,請兩位將軍在殿外稍等。”
項餘於是朝薑恒點頭,與屈分轉身出去。
殿外,天光慘白,屈分抱著手臂,壓低了聲音道:“這與吩咐的不一樣。”
項餘打量屈分少傾。
“他不交金璽,”項餘揚眉道,“接下來就不能動手。”
屈分道:“項將軍。”
項餘絲毫不讓:“屈將軍。”
屈分說:“這裡是我說了算,我有太子密令。”
“密令是他讓我交給你的。”項餘說。
屈分現出疑惑神色,轉念一想,項餘說:“但我不會阻止你,你最好想想清楚。熊安的決策,也不是時時都正確。”
“我是拿王家俸祿的人,”屈分說,“當兵的,隻要按吩咐做就行了。反而是你,項餘,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麼?”
項餘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說:“既然執意如此,你就去準備罷。”
屈分居高臨下,審視了項餘一番。
“我在這裡等他們,”項餘又說,“畢竟金璽還沒到手,你說是不是?”
屈分冷笑一聲,沿著台階下去。項餘在台階上坐下,聽見殿內傳來爭吵聲,感覺到了耿曙的怒火,因此,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正,曾經對這名雍國王子所下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