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繈褓襖(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8120 字 8個月前

“這麼多血!”薑恒翻來覆去地看,他從不知母親生下他時,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難。

“恒兒。”耿曙忽然說。

薑恒把那狐皮繈褓放回箱底,不明所以,看著耿曙。

耿曙始終沉默,仿佛過了很久很久,薑恒又問:“怎麼了,哥,你想說什麼?”

“這是界圭帶來的。”耿曙說,“十九年前,他用這塊狐皮裹著你,將你帶到了夫人麵前。”

“什麼?”薑恒一時間沒聽懂耿曙之言,他小時候與界圭有什麼關係?

耿曙不敢看薑恒,低頭注視那塊皮,他將這匣子的出現解讀為天意,時間到了,他不能再瞞下去,哪怕結果再殘忍,他也必須去麵對。

薑恒忽然睜大雙眼,瞳孔劇烈收縮,一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耿曙的手腕,不自覺地用力。

“界圭為什麼……”薑恒喃喃道,“我……我不是在潯東出生的嗎?為什麼?哥?你知道什麼?告訴我!”

薑恒怔怔看著耿曙的神情,一時如墜冰窟。從半年前起,他便總看見耿曙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明其意,隻以為耿曙有心事,這一路上,耿曙的心事重重,更是讓他幾次欲言又止。

如今,他終於感受到了,在這一切背後,所埋藏著的某種危險。

猶如薑家的大宅在下一刻便將再次無情垮塌,將他們埋在下麵,薑恒不敢再往下想。

但耿曙開口了。

“你的生辰是冬至。”耿曙說,“冬至那天,你在落雁出生,界圭為了保護你,將你偷偷帶了出來,不遠千裡,先到安陽,想將你……托付給咱們的爹。”

“但爹那時尚且……置身危險中,”耿曙又道,“他怕他保護不了你,於是他寫了一封信,讓界圭抱著你南下,來潯東找你娘。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把這封信交給界圭,讓他一起帶走。”

耿曙始終沒有抬頭,他不敢多看薑恒的反應,接著,他從懷裡,慢慢地取出了那封用油紙包著的信。

“你的親生父親……是汁琅,”耿曙發著抖,慢慢地拆開油紙,顫聲道,“你娘是雍國王後薑晴,當年他們都以為你死了,你的另一個名字叫……汁炆。你的牒位,至今還供奉在雍國宗廟的,玄武座前,恒兒……恒兒!”

薑恒已轉身,離開那臥室,衝到廊下,看著雨水,耿曙從身後追上。

“恒兒!”耿曙最怕的一刻終於來了,他伸手去握薑恒的手腕。

“你是我的弟弟,”耿曙說,“爹娘還是你的爹娘,隻是你的出生,與你一直以為的不一樣,我永遠是我,恒兒!”

薑恒全身發抖,呆呆看著耿曙,眼裡現出空洞,耿曙不知所措想抱他,薑恒卻一轉身,衝進了雨裡。

“恒兒!”耿曙馬上背起黑劍,追了出去。

薑恒快步跑過門外長街,茫然麵對鋪天蓋地的雨水,這天地竟是對他而言如此陌生。

耿曙沒有再靠近薑恒,跟在他的身後。薑恒回身,忽然大喊道:“彆跟著我!”

薑恒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往前走去,耿曙卻寸步不離,緊跟在薑恒五步之外。

臥房內,一陣風吹過,展開的信落在地上。

吾妻昭:

【雍宮局勢一如當年你我所料,汁琅之死,仍有內情。】

【令妹生下汁炆後,大薩滿藥石乏術,終不得救,晴兒中毒已深,撒手人寰。汁琮若果真如我與界圭所料,毒死兄長,汁琅之子定不得幸免。如今孩兒被界圭偷出落雁,本意予我寄養。但我業已目盲,又在安陽,恐不得保全……】

“恒兒!”耿曙深一腳、淺一腳在雨裡跟著薑恒,薑恒漫無目的,走過積水橫流的街道。

他的心裡空空蕩蕩,一瞬間猶如靈魂離體,茫然地審視著這個世間。

【現將他交予你,為令妹與汁琅唯一骨血,你可自行決定其生死與去留。其後腰處有一胎記,太後若親眼所見,定能辨認……】

信件不過匆匆數行,尚未寫完,十九年前的墨跡洇在發黃的紙張上。耿淵也許改變了主意,覺得以妻子的性格,什麼都不必說了,最終這封信,仍舊不曾寄出。

潯東城內,奔馬經過,耿曙馬上拉住了薑恒,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城中巡邏的隊伍,為首的武官大聲道:“什麼人?”

耿曙一手伸到肩後,握緊了黑劍劍柄,同樣大聲答道:“潯東人!”

武官看了兩人一眼,以為薑恒是女孩兒,小兩口吵架跑了出來,便沒有多問。雨越下越大,淋得薑恒全身濕透。

“回去罷!”武官說。

天頂閃電劃過,照亮了三人的臉,薑恒忽然覺得那人有點眼熟,想起來了,他是當年潯東的城防治安官。

“走吧。”耿曙不想在這個時候動手,拉了下薑恒。

薑恒漸漸清醒過來了,意識正在一點一滴地回來。

治安官縱馬離開,薑恒轉頭看耿曙,耿曙分不清他臉上的是淚還是雨水,他想吻一下薑恒,卻恐怕令他更為難受,但就在兩人對視之時,薑恒眼裡,依舊是耿曙一直熟悉的神色。

“恒兒。”

“哥。”薑恒輕輕地說。

耿曙終於放下心來。

薑恒說:“我……我沒事,哥,我隻是……我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

及至此時,薑恒總算明白了,傷感才一瞬間湧上心頭,他抱著耿曙,在雨裡大哭起來。耿曙抱緊了他,低聲說:“沒事了,沒事了,恒兒,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薑恒哽咽道,“我知道不一樣……”

正如耿曙所想,那巨大的傷感與虛無,一刹那淹沒了他倆,就在這場雨裡,一切從此變得不一樣了。

薑恒說不出變化在何處,也尚未想清楚,這對他而言究竟是痛苦,還是轉機,但此刻耿曙的心跳與胸膛、肩膀,他的體溫,已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

哪怕耿曙予薑恒的熟悉感一如往昔,他們卻在一刹那同時脫胎換骨,猶如蛻繭而出的蝴蝶,展開輕盈的翅膀,翩躚追逐,飛往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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