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秋葉環(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8342 字 8個月前

太子瀧坐在東宮中,安靜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琴聲。

“我覺得我這一生裡,從沒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候。”太子瀧說。

“怎麼會呢?”朝洛文答道,“您有武英公主,有汁淼殿下,有薑大人,有我們。”

太子瀧苦笑,沒有多解釋,汁綾知道他很難過,特地派了朝洛文來陪伴他,他是太子瀧的表兄,亦是始終堅定不移支持他的風戎人。他知道風戎人始終不喜歡汁琮,對他這名外甥卻是十分疼愛,從老族長到朝洛文,無一不將他視作兩族未來的證明。

“我們總是看著自己沒有的,”朝洛文說,“卻常常忘了自己所擁有的。”

太子瀧知道這是風戎人的諺語,從小他的母親,就反複提醒他,要珍惜自己已經擁有的。她嫁給汁琮後,汁琮並不如何愛她,但她依然能在落雁自娛自樂,於花園內辟一處小天地,養她的小狐狸,每天去朝薑太後聊聊天,問個好,教兒子畫畫、讀書認字。

她生前常朝太子瀧說,娘會離開你的,爹也會離開你,但我們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奔馬,死後化作萬物,陪伴在你的身旁。

她的豁達與樂觀,很有點像如今的薑恒。

風戎人對生死亦看得很開,塞外三族都淡泊生死,不像雍人,將死亡當作頭等大事,儒家禁止討論所有死後之事,亦不信世間有鬼神,這意味著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

風戎人對儒家之說頗有微詞,畢竟這麼解釋人的一生,便自然須得在生前多撈好處。

“不敬諸神,無所畏懼,這就是你們大爭之世的原因。”老族長在世時甚至這麼教訓過汁琮。

當時的汁琮一笑置之,反而點頭:“你說得對。”

畢竟人隻有一條命,哪怕殺掉幾千萬人,最後也不過拿自己那條命去償,還能把他怎麼樣?這麼說來,反而誰的力量更強,誰就是賺的。

風戎人呢?他們信奉活著時若作惡太多,死後還要接受諸神震怒後,降下的懲罰,在煉獄中沒完沒了地受苦。於是三胡中,能不用殺人來解決,就儘量不用,除非迫不得已。

耿淵就是最好的例子,當初他殺了六個人,造就天下血海,但天下人能怎麼報複他?他隻有這麼一條命,死了就死了,臨死前據說還毫無悔意。從這點來說,反而是汁琮贏了,畢竟他手上的人命數也數不清,左右人的生死常以“大義”之名,更多的則是他為了滿足自己喪心病狂的權欲,讓他們成為了沾滿血跡的鋪路石。

現在,他終於死了。那些家破人亡的尋常人,甘心嗎?不甘心,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朝洛文又說:“我聽見臣子們在議論。”

“我也聽見了,”太子瀧回過神,答道,“查一下罷。”

“你相信麼?”朝洛文說。

他是個正直、可靠的兄長,十七歲上就已成婚,有一女兒。

他比耿曙還要可靠,話與耿曙一樣少,隻是大多數時候,朝洛文都在為雍國帶兵打仗,鮮少陪伴在他的身邊。太子瀧很清楚,朝洛文為雍國鞍前馬後賣命的對象,自然不會是汁綾,也不會是汁琮,隻是為了他。

就像耿曙付出一切是為了薑恒一般,朝洛文的付出,也正是為了太子瀧這個未來的繼承人。

濟州之戰後,軍隊裡開始流傳著一個說法:是薑恒與耿曙,合謀除掉了汁琮。

“如果我相信流言,”太子瀧說,“我就會當麵問我哥。”

意思很清楚了,他不相信,並不希望再聽到這種話。

朝洛文沒有多說,點了點頭,又道:“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太子瀧疲憊一笑道,“小心有人殺了父王,又要來殺我麼?”

朝洛文欲言又止,最後打消了勸告他的念頭,他知道這個表弟心裡比誰都明白,就像他的母親一般,平時隻是不想與人爭論什麼。

“是他自己殺了自己。”太子瀧歎了口氣,說,“是人,又不是神,人總會死的。”

“也有人這麼說。”朝洛文抽出劍,看了眼,再推回劍鞘裡去,反正不管是誰,隻要想動太子瀧,他都會用手裡的劍來守護他,倒是不用擔心。

“去查查看罷。”太子瀧聽著遠處傳來的《越人歌》,又道,“我猜放流言的人,是衛賁。”

“現在不宜再處理武將了。”朝洛文提醒道。

“我明白。”太子瀧點頭。

父親死後,軍隊非常不穩,如今全靠汁綾、耿曙與朝洛文三人勉強坐鎮,這個時候處理衛家,一定會招來其餘部眾的不信任。

太子瀧很清楚,衛卓之前死於安陽,挨了耿曙一擊,雖說耿曙並未下狠手殺他,隻劈死了他的戰馬。但衛卓年事已高,這麼一嚇,又墜下馬來,翌日便撐不住,鬱鬱而終。

他知道衛賁痛恨耿曙,卻不知道為何衛卓會與他們起衝突,隻能暫時將其歸結為,衛家與薑恒的仇恨在解救氐人時便已鑄下。

朝洛文收起劍,過來摸了摸太子瀧的頭,示意他早點休息。

太子瀧麵朝案幾上堆著的文書,頗有點疲憊,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半夜,界圭酒醒了,晃悠悠出外,沒有吵醒薑恒,輕輕掩上門,在門口坐了一晚上。

直到清晨時,耿曙開門出來,也在薑恒門外等著,兩人就像兩個侍衛。

界圭打量耿曙,耿曙亦一夜未睡,抬頭看天,不為所動。

“你不要了是吧?”界圭說,“不要的就歸我了。”

耿曙沒有回答。界圭說:“這是汁家欠我的,我等很久了,按先來後到,我也是先來的那個。”

耿曙依舊沒有回答。界圭想了想,摸了摸頭,又說:“我總覺得他喜歡我多一點,你說呢?”

耿曙起身,無聲離開。

房內薑恒推門,不悅道:“人呢?你過來。”

耿曙依舊很有耐心,問:“你叫誰?”

“叫你。”薑恒說,“幫我把這個收著,彆看。”

薑恒遞給耿曙一封信,耿曙看了眼,上麵沒有落款,所用卻是桃花殿中的信封,料想是太後給薑恒的,便收進懷中。

“這個給周遊。”薑恒遞給界圭另一份文書,“我這兩天想休息會兒,不議政了,自己在安陽走走,不用跟著我。”

“那可不行,”界圭臉上浮現出笑意,朝薑恒道,“我遠遠跟著你,不討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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