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會計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青州市,首都於他來說跟天邊沒兩樣。
一想林和平是首都來的,越發覺得她說得出做得到。
馮會計思索片刻,“咱們這兒離清河村不遠,趁太陽還沒落山,你去你姐家問問。真是首都來的,咱們,咱們以後就認這一個廠長。”
有人見他露出害怕之色,頓時想笑,“你不認成嗎?”
馮會計的表情很是不自在。
王貴香不把這點弄清楚,回家做飯能錯把糖當成鹽。思索片刻,收拾一下她的東西就往清河村去。
周建業騎車前麵馱著老婆,後麵載著小舅子,到村西頭就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往村裡去。
“和平,你看前麵那個是不是二嬸的妹子。”周建業朝前麵努一下嘴。
林寧寧勾頭看去,“是的。”
“你認識?”林和平不禁問。
林寧寧:“去年來幫二嬸割水稻,我見過她幾次。她這時候來乾什麼?”
林和平抬頭看周建業,你怎麼看?
周建業笑了,“肯定是認出你,又想不通你怎麼從首都回來,來找二嬸問個究竟。”
林寧寧疑惑不解,“認出大姐就認出來唄。乾啥還特意來問二嬸?”
“不弄清楚晚上睡不著。就跟你不把想做的題做出來,晚上做夢也惦記著一樣。”林和平道。
林寧寧不疑有他,發現到家了,跳下車就往院裡跑,“娘,飯做好了嗎?大姐和姐夫回來了。”
“等會兒。”孫氏從屋裡出來,見林和平和周建業當真回來了,解釋說:“我跟你爹收拾玉米地裡的草,忙忘了時間。建業,餓就先吃點餅乾墊墊。”
正準備把飯桌搬出來做作業的林寧寧猛地停下,“為啥姐夫餓就是吃餅乾,我餓就是忍著?”
孫氏腳步一頓,“為啥你姐夫是掙錢的,你是吃閒飯的?”
“我——我還小!”林寧寧瞪著眼道,“我才十六,姐夫都三十二了。整整比我大一倍!”
孫氏瞪一眼林寧寧,“又不是我讓你比他小一倍。你衝我吼啥?”轉身回屋烙餅。
林寧寧被他娘的不講理驚得不敢置信張大嘴,餘光看到他姐,“姐,我真是她親生的?”指著廚房。
林和平故作歎氣,“其實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她生的。不然怎麼我和你姐夫一起進來,她就隻看到你姐夫。”
咣當!
廚房裡傳出一聲勺子掉進鍋裡的聲音。
周建業扯一下林和平的胳膊,彆氣你娘。嘴上說,“我知道為什麼。”
林寧寧轉向他姐夫,等著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周建業:“我比你們高。”
林寧寧下意識想說,這算什麼理由。一見他姐夫比他高將近一個頭,怒氣騰騰的小臉上儘是羨慕,“姐夫,我啥時候能長你這麼高啊。”
“你才十六,急什麼。男孩子二十三還猛一竄。”周建業支好車子,掛在車把頭上的東西遞給他,“放屋裡。我和你姐出去辦點事。”
孫氏從廚房裡出來,“要不要把飯放鍋裡?”
林和平:“不用。一會兒就回來。”
林和平剛到家那天,孫氏覺得她這個當娘的吃的鹽比她閨女吃的米多。
隨著林和平成了有家食品廠廠長,周建業跟林和平和林寧寧說話,孫氏不懂裝懂,弄了幾次笑話,孫氏就不敢再追著林和平問,剛回來又乾啥去。
林和平這幾天得空就琢磨廠裡的事,沒注意到她娘的反常。同周建業走出家門,就問,“去老村長家?”
周建業頷首。
林和平的二嬸住在她家後麵,老村長的家在林家西南方向,以致於他們這次沒能看到王氏的妹妹王貴香,王貴香反而看到他倆。
王貴香正想喊“林廠長”,發現他倆一轉彎不見了,就急急忙忙回廠裡告訴大夥兒,厲害的林廠長就是她姐那個賊厲害的婆家侄女。
王貴香出了清河村,林和平和周建業才等來出去放馬的老村長。
老村長洗洗沾滿了韁繩味兒的手,問林和平,“找我啥事?”
“有家食品廠的廠房可能漏水,加工車間的牆壁烏黑烏黑的,也得粉刷成白色的。村長大哥能不能給我找幾個乾活勤快還仔細的人?乾一天給一天錢。”天快黑了,還得回家吃飯,林和平就沒繞彎子。
老村長搬張小凳子坐下,笑了,“這事哪用得著找我。找你爹和你二叔就成了。”
林和平搖頭,“不行,不行,讓他們過去還不得拚命幫我乾啊。”
老村長設想一下,林和平是他閨女,他晚上睡覺都得琢磨,是先查屋頂,還是先粉牆,“行,我給你找,需要幾個?”
林和平被問愣住了,她還沒來得及想。
周建業開口道:“屋頂上兩個,粉牆的六個,八個人吧。還有幾件事,第一是在大門旁邊蓋三間房子,當保安室。其二是找木匠做貨架。村裡有人會建房和木匠活,找他們也行。不會您幫和平問問,順便再問問鋪路的石子多少錢一車,哪裡有賣。”
老村長:“還要鋪路?”
林和平解釋道:“從車間門口到鎮上那段必須得撒一層石子,否則趕上下雨天沒法出貨。”
老村長一聽到鎮上,不禁皺眉——從有家食品廠車間門口開始,到鎮上的石子路將近三裡。
“得要不少錢。”老村長道,“必須弄嗎?”
林和平本打算弄水泥路,但她現在沒錢,隻能先用石子路湊合一下,“現在不鋪,台風天來了,再想鋪都沒法鋪。”
台風天就算不刮大台風,斷斷續續下雨也能下十天半個月。
陰天下雨食物愛發黴,耽擱一周,食品廠的東西就沒法賣了。
老村長琢磨一會兒,“鋪山皮,彆用石子。一車石子能買好幾車山皮,到時候多鋪兩車,跟石子路差不多。”
周建業:“有什麼區彆?”
“山皮就是山的表麵風化掉落下來的碎石頭。石子是好的青石頭用碎石機打碎的,都是用來建房。”老村長道,“要是能找個無主的山頭,不用付買石子的錢,給人一點運費就行了。”
花錢的地方太多,林和平想也沒想就說,“聽村長大哥的。”
老村長立即說:“我明天沒事,去鎮上幫你問問。”
周建業猛地轉向林和平。
林和平下意識問:“不行?”
周建業:“食品廠的拖拉機。現在不是農忙季節,聽馮會計的意思,那個老廠長家也沒蓋房子,他要拖拉機和車廂乾什麼?”
林和平心中忽然一動,“拉石子賣?”
老村長聽糊塗了。
林和平連忙把今兒的事解釋給他聽。
老村長明白過來,就問:“建業說的有可能。你打算咋要回來?”
林和平笑道:“我有的是辦法。山皮和工人的事就拜托你了。”隨後跟周建業出去,就問,“明天是先去那個前廠長家,還是先去市裡?”
周建業:“先去市裡。”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倆人就起來。
一人吃幾張雞蛋餅,喝點涼白開,周建業就載著林和平去市裡。
青州市離青潭鎮足足有三十裡。也是周建業身體好,不然載著林和平到青州市,非累趴下不可。
林和平自己騎三十裡都費勁,抵達青州市,哪怕周建業說他不累,林和平也沒立即去置辦行頭。
找個地兒坐一會兒,又給周建業買瓶汽水,容他歇一會兒,倆人才去買衣服鞋子。
倆人買東西的時候也沒閒著,林和平看衣裳,周建業看吃的。
林和平買好衣裳和鞋襪,周建業也把百貨商場裡的高檔點心的價格全記下來。
擔心過會兒忘了,兩口子出了百貨商場就記在本子上。隨後才去飯店吃飯,打聽哪兒有賣二手烤箱,或者做烤箱的。
飯後,把打聽到的事記下,倆人就去給林和平買自行車——不能一直騎林寧寧的車子,讓他無車可用。
回來倆人一人騎一輛,又是順風,以至於沒到五點就到青潭鎮。
周建業馱著東西回去應付他丈母娘,順便跟她聊聊,讓林寧寧騎車上學。林和平前往派出所。
周建業糊弄他嶽母的時候,前有家食品廠廠長,錢伯達家門口圍滿了街坊四鄰。
去遲的人隻能擠在外圍,踮起腳往裡瞅,結果隻看到黑壓壓人頭,就問前麵的人,“出啥事了?咋連公安都來了?”
“不知道。我正在門口洗菜,就看到一女的帶了十來個公安找老錢。估計咱們鎮派出所的人都來了。”
“難道是老錢犯事了?不該啊。”
當事人之一錢伯達比街坊四鄰還懵,看著一個又一個大蓋帽,一邊自己回想最近都乾了什麼,一邊地問,“公安同誌,您,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啥事都沒乾啊。”
林和平把公安找來,並不是讓他們替自己要回拖拉機。
林和平擔心在鎮上住了一輩子的錢伯達沒能護住拖拉機,回頭給她使壞,才讓讓派出所的同誌隨她過來,警告錢伯達,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聽到錢伯達的問話,林和平率先說,“犯人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犯了事。”
錢伯達循聲看到一年輕麵生的女子,皺眉道,“你誰呀?”
林和平雙手插著褲兜,“縣長親自任命的有家食品廠廠長林和平,也就是昨天命馮會計找你要拖拉機的那個。你把有家食品廠的拖拉機和車皮據為己有,我該說你是偷,還是該告你侵吞國有資產?”
圍觀群眾恍然大悟,齊刷刷轉向錢伯達,眼中全無意外。
自認為吃著商品糧,比很多人都優秀的錢伯達頓時受不了,腦袋翁一聲,怒上心頭,指著林和平,脫口道:“你彆血口——”
“彆我了,天快黑了,我沒空跟你廢話。有家食品廠的一根一線一個螺絲釘都是縣裡的。你把拖拉機弄回家,是請示過縣長,還是問過書記?”林和平要的是錢家人從今以後見著她繞道走,鎮上居民提起她滿口欽佩,而不是一說到林和平,想到的是那個跟錢伯達罵街的潑婦,自然不能和他叨叨,“不問就拿便是偷。公安同誌,我沒說錯吧?”轉向一眾派出所同誌,“我身為有家食品廠廠長,可以告他嗎?”
這些公安都知道林和平的本意並不是把人弄進去,有一個便說:“可以告。但林廠長還是先問清楚,那個拖拉機是這位錢伯達同誌不願意給,還是暫時幫食品廠保管,以免被雨淋壞了。”
林和平忙拍拍額頭,“對。我忘了問,錢伯達同誌,你是幫我們食品廠保管著嗎?如果是,我想拖拉機和車皮定跟你開回家時一模一樣,對吧?”不待錢伯達開口,轉向街坊四鄰,“各位說是不是?”
圍觀眾人哄然大笑。
隻因所有人都知道錢伯達覺得食品廠倒閉,拖拉機沒人用,他開回家就是他的。
圍觀眾人也知道,拖拉機和車皮到錢伯達家裡沒閒過,彆說跟以前一樣,現在還能用都是錢伯達把公家的當成自家的,沒舍得糟蹋。
林和平故意把嘲笑當成默認,“看來是了。錢伯達同誌,拖拉機現在什麼地方?”
“爸,怎麼這麼多人?出啥事了?”
林和平循聲看去,打東邊擠進來一中年男子,看到一排大蓋帽,猛地停下,臉上儘是不安,嘴巴動了動,半晌沒敢說一個字。
林和平也不再說話,抱著雙臂,盯著錢伯達。
錢伯達對上林和平不善的眼神,身體顫一下,冷不丁想起馮發展說的話,林廠長雖然是個女子,年齡不大,二十郎當歲,但特彆厲害,且有錢,丈夫還是個軍官。
錢伯達不信厲害的人會被下放到破敗不堪的有家食品廠,壓根沒把馮發展的話放在眼裡。
現在看到青潭鎮派出所的公安隻差所長一個沒來,風光了半輩子的錢伯達很後悔,可是讓他說幫廠裡保管,得被街坊四鄰笑一年。
要是不承認保管,他今晚可能就得去派出所,明天進縣勞改隊。
左右都不行,錢伯達恨不得暈過去。
怎奈他身子骨硬朗,暈是不可能的,隻有裝暈。
裝暈也隻能拖一時,最終還是要把車還回去。
錢伯達臉上的怒氣變成愁苦,轉向他兒子,“拖拉機在哪兒?”
錢伯達的長子下意識說:“在在我家,咋了?”
“那是——那是——”錢伯達不禁看一眼林和平,琢磨著該怎說是好。
兔子急了還咬人。
林和平沒打算把錢伯達弄進去,就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替錢伯達說,“那是你替食品廠保管的,怎麼弄你兒子家去的,這得問你兒子,彆看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拖拉機和車皮被你弄回家的時候還是半新的。錢伯達同誌,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錢伯達大概聽明白了,“可是,可是我沒那麼多錢。”
“你啥意思?還想讓我們買個新的。”錢伯達的長子抬手指著林和平,“你誰呀?”
林和平嘴角溢出一絲笑,“不才有家食品廠廠長。縣長親自任命的,奉命取回拖拉機和車皮。”斂起笑容,盯著錢伯達,“東西我等著用,讓你們買新的也來不及,給我個折損價就成了。
“明天上午八點,我要在有家食品廠看到車!”轉向錢伯達的長子,冷聲道:“不要試圖使壞。我丈夫是軍人,開軍艦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明天幫我檢查,讓他發現你把螺絲弄鬆,刹車剪斷,車胎紮破,我就不是告你們偷國有資產,而是故意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也有這麼多,後天,後天比今天多點,大後天,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