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過窗簾傾灑到寬大的床上, 床上的人兒煩躁地轉身,試圖躲進陰暗中,身體卻沒能動分毫。
林和平滿心疑惑與不解, 她是遇到鬼壓床了嗎。
睜開酸澀的眼睛, 入目便是一條麥膚色手臂, 橫在她胸口處, 林和平條件反射般推開, 手抽出來,僵在半空中,她不能這麼做,不可以衝動。
林和平收回手, 默默地看著手臂的主人, 思緒飄回到昨晚——她睡床頭, 周建業在床尾,她麵朝南, 周建業好像朝北,他倆背對背, 中間隔一米, 不可能滾到一起。
即使在一起, 也不可能頭挨著頭, 臉貼著臉。
林和平的身體動不了, 腦袋可以動, 看看左邊,看看右邊, 她還在床頭,睡覺不老實的是周建業。
以防他耍賴,林和平輕輕把壓在周建業胸口處的左手伸出來, 按住他的手臂,右手朝周建業臉上擰。
林和平本想給他一巴掌,又怕留下痕跡,被人看笑話,都沒敢使勁擰他的臉。
天亮了,周建業也該醒了,林和平的手剛一碰到他的臉,周建業就睜開了眼。
周建業眨了眨眼睛,張口欲言,林和平沒給他狡辯的機會,指著胸前的手,以及壓在她腿上的腿,“現在這樣也是我睡覺不老實?”
周建業心中一凜,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腳,開始抱怨,“你還好意思說,不是我睡覺警醒,今早你看到的就不是我,而是一具硬邦邦涼颼颼的屍體。你——”
“周建業,還想吃肉包子嗎?”林和平打斷他的話,坐起來,靠著枕頭,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問,“早上還想吃雞蛋餅嗎?”
周建業的呼吸暫停一下,忙不迭爬起來,“你——”指著林和平,“你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我——”
“告訴你嶽母?”林和平不想承認,也得承認論胡說八道,兩個她也不是周建業的對手,不容他說下去,“周建業——”
周建業瞥到昨晚被他扔在地上的枕頭,準備好的說辭瞬間出現在腦海裡,“等一下,我有個問題,你能回答上來,是打是罵,隨你高興。”
“你是要考我?”林和平盯著他問。
周建業:“和你本人有關,不涉及天文地理,也跟軍事政治無關。”
“說!”
周建業輕咳一聲,“你我是簽了協議的,對吧?”
林和平點頭。
周建業指著自己的臉,“憑良心說,這副尊榮能帶出去,對吧?”
林和平再次點頭。
周建業:“你建廠的錢全是我給的,我學曆比你高,這些也是真的?”
“真的。然後呢?”林和平真的很想知道,周建業這次又打算怎麼糊弄她。
周建業心中暗喜,讓他說下去就好,“我有學曆,有身高,相貌堂堂不差錢,你一窮二白,學曆不如我,家世不如我,眼神還不好——”
“你眼神——”
周建業不敢讓林和平開口,也不能給她思考的機會,“你眼神好,找個二椅子?”
林和平呼吸一窒,很是後悔剛剛沒一巴掌拍過去,賞他五個手指印。
周建業笑著問,“現在是不是很想打死我?我說完,說的不對你再打也不遲。論看人的眼光,你我半斤八兩,這點扯平。其他方麵,我都比你優秀吧?身為一個被女人傷害過的男人,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我……”林和平被問住,憑周建業的條件,找一個像她這樣的不難。
周建業雖說離過婚,但他沒孩子。
有些女人反而覺得離過婚的男人懂得珍惜,以致於條件好的男人,離了婚反而更吃香。
周建業見林和平擰眉思考,不禁腹誹,上輩子那個混蛋兒子說什麼,想讓一個條件不錯的女人對男人死心塌地,一定要打擊她,讓她產生自我懷疑。竟然不是胡扯。
周建業又安安靜靜等一會兒,等到林和平轉向他,麵露疑惑,“容我提醒你,林女士,結婚是你提出的。我剛出虎口,短時間內沒打算再進狼窩。”
“誰是虎?誰是狼?”
周建業咽口口水,“她是母老虎,你是大尾巴狼。我這麼說你——”
林和平掄起枕頭就砸。
周建業條件反射般伸手,“嘶——你想謀殺親夫?!”
林和平下意識停下,見他捂著手背,不屑地嗤一聲,“殺人犯法,我沒那麼傻,隻想廢了你。竟然用pua小姑娘的手段糊弄我。今天不打殘你,我就不叫林和平。”站起來就朝他腦袋上砸。
周建業見狀,抬腿把她絆得踉踉蹌蹌,趁機把她壓在身下。
林和平張嘴就咬。
早有防備的周建業抬手捏住她的嘴巴,“你這女人,屬瘋狗的?能不能容我說完。”
除了腦袋,其他地方都不能動,林和平以退為進,“說!”
周建業沒說,把擠在他跟林和平中間的枕頭拿出來。林和平的雙手得以解放,就朝他臉上扇。
周建業後仰躲過去,眉頭微皺,“是不是很想我把你綁起來?”
林和平的手僵在半空中,瞪著眼睛看著他,等他瞎胡編。
周建業見狀,瞥了她一眼,“我說你這女人眼神不好,你還不高興。不準再動手,等我說完。”說著從枕頭裡掏出三疊鈔票。
林和平下意識想問,什麼東西。定睛一看,全是大團結,瞬間忘記跟周建業算賬,不敢置信地問,“這麼多錢,你——就放枕頭裡麵?你——”
“彆你了。”周建業的腿從她身上移開,“先起來。”把通紅的手背遞過去,“我說你謀殺親夫,說錯了?竟然還想朝我腦袋上砸。這三疊錢同時砸在我腦袋上,砸出個好歹,我不跟你計較,領導也得找你談話。”
林和平莫名覺得理虧,“你——你又沒說枕頭裡有錢。”
“我跟你說過還有點錢。”周建業這輩子都不會承認,這點也是他算計好的,“昨天你把衣服放衣櫃裡的時候,裡麵除了衣服就是被子,沒想過我把錢放哪兒的?”
周建業給林和平的那筆錢,還有一部分存在銀行裡,她不差錢,壓根沒想過他還有多少錢。
“我以為你跟我娘一樣,把錢縫被子裡。”林和平嘀咕一句。
周建業瞥她一眼,把其中兩疊塞回枕頭裡,“那是你娘。我連針都不會用,拿什麼縫。”
林和平又忍不住嘀咕,“那你也該跟我說一聲。哪天我拿出去晾曬,掉了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你來的時候我都在,你把被子枕頭拿出去,我肯定會提醒你。”周建業不敢承認,他就是故意的。枕頭放好,拿起床上的那疊錢,塞到林和平手裡。
林和平疑惑不解,“給我乾什麼?我說過了,不缺錢。”
“回去給你娘,就說我發現你瘦了,以為家裡沒錢沒糧,硬給你一千塊錢,留著你們買米買肉。”周建業擔心她拒絕,不待她開口,“明年還我一萬。”
林和平震驚,“周建業,你個——”
“開玩笑。明年回去多給我爸媽買點東西。”周建業道。
林和平鬆了一口氣,正想下床把錢放好,看到地上的枕頭,“我的枕頭怎麼在地上?”
“你自己弄掉的。”周建業不假思索道。
林和平轉過身,打量他一番,“不是你扔的?”
“我吃飽了撐得,乾乾淨淨的枕頭扔地上。”周建業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就下床穿褲子。
林和平見狀,忍不住懷疑起自己,“我昨晚真踹你了?”
“說實話?”
林和平瞪眼,敢胡說試試。
周建業認認真真說:“昨晚睡覺你忘記關窗戶,半夜冷風吹進來把我凍醒了。”
“凍醒?”林和平不禁往外看一眼,看到窗簾被風吹得搖曳,“那你還不關窗戶?”
周建業胡謅道:“三更半夜懶得起來。看到被子沒掉地上,全被你卷走,就去你那邊睡了。至於枕頭後來怎麼掉的,可能是你不小心碰掉的,也有可能是我跟你搶被子的時候碰掉的。”
林和平見他說得有頭有尾,心中疑慮頓消,但還有一點想不明白,“我以前睡覺明明很老實——”
“以前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這輩子就沒老實過。”周建業提醒她,“如果是上輩子,很正常,你沒安全感,睡著都繃緊神經,自然不可能亂動。不信你自個想想。”
林和平仔細想想,她上輩子先是懷疑自己有問題,段其智後悔跟她結婚,後來懷疑段其智在外麵有女人,再後來有孩子,又調到國有企業,忙裡忙外,還總覺得跟段家人隔一層。那時她以為段家人瞧不起她,一直努力工作,照顧家小,從不敢放鬆。
“就算你說的都對,我這輩子也不可能這麼,這麼放任自己——睡覺亂打滾。”
周建業心說,當然沒有。可惜我是不會說實話的。
“改天我去弄個可以折疊的鋼絲床,對外就說寧寧要過來,給寧寧準備的。”周建業道,“回頭我睡客廳,你睡臥室。”周建業說著,連連搖頭,“不行。那樣一來,你潛在意識還是會繃緊神經。”
林和平想想,有可能,“那就不分床,分被子。”
周建業想說不,話到嘴邊點頭,“也行。第二天起來,你必須先把被子放櫃子裡再出去,不然我沒法跟老張他們解釋。”
“跟他解釋什麼?”林和平疑惑不解。
周建業:“老張過來找我,不小心看見了呢。你娘你爹或者寧寧過來,不小心看到了呢?”
林和平不想都知道結果,她娘和她爹得把她二叔二嬸叫到一起審她,是不是對周建業不滿意。
“就說你不想跟我睡一起呢?”林和平試探著問。
周建業脫口而出,“做夢!”意識到回答的太快,“我用兩輛自行車,一個手表,一堆肉和二十斤糖果,才換得你爹娘對我十分滿意。”說著,頓了頓,“因為你睡覺不老實,讓你爹娘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寧寧再跟平安把我揍一頓,我圖什麼?你拿什麼補償我?以身相許啊。”
“想得美!”林和平道。
周建業哼笑一聲,“沒你想得美。好事全讓你占,剛才還想謀殺,得虧我藝高人大膽——”
“你給我閉嘴!”林和平又見他開始貧,“就這麼睡。”
周建業愣了一瞬,不禁問:“咋睡?”
林和平撿起枕頭,抽掉枕套,和周建業的枕頭並排放,“省得哪天忘了,一個枕頭在東,一個枕頭在西,沒法跟人解釋。”
周建業連忙揉揉眼睛,兩個枕頭並排坐在一起,不禁轉向林和平,“你就不怕——”
“你敢嗎?”林和平反問,“這裡可是家屬院。我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縣裡雖然窮,憑我把食品廠的廣告投到《青州日報》上,書記和縣長也會跟你們部隊領導死磕到底。”
周建業壓住心中狂喜,麵上疑惑,“既然你都知道,那怎麼還一副怕我亂來的模樣。”
林和平不是怕周建業,是怕男人。也有一點怕她自己反應過激,把周建業踹得從此以後不能人道。
然而,這些都不能說,否則周建業能跟她貧一天。
“你管我。”林和平送他一記白眼,就往外走。
周建業下意識跟上,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頓時想笑,“穿著睡衣乾什麼去?”
林和平低頭一看,短袖加大褲衩,連忙退回室內,把周建業往外推。
周建業穿著大褲衩,光著上背就出去洗漱。
林和平洗漱後,周建業已把爐子打開,煮上白米粥。
廚房裡除了米麵雞蛋,隻剩蔥薑和半顆大白菜。
林和平弄一菜盆麵糊,白菜切好,粥還沒煮好,忍不住去臥室找周建業。
周建業正準備出去,“怎麼了?”
“我覺得一個爐子做飯太慢。”林和平看著他說。
周建業笑了,“你不過來,我一個人弄兩個爐子,傳出去司令都得罵我。”
“燒兩個爐子浪費,我知道。我是想說,你下次再去省裡開會,買個電飯鍋。”林和平道,“電飯鍋蒸飯煮粥,爐子隻用來炒菜。”
林和平不在,周建業都是吃食堂,沒被做飯困擾過,以致於壓根沒想過添小家電。
“市裡沒有?”周建業問。
林和平搖頭,“沒見過。隻看到過電視機。”
周建業:“行!要不要再買個冰箱和電視機?”
林和平下意識想說不用,一想周建業不差錢,這時候的電器雖然功能簡單,但質量很好,能用很多年。
有了冰箱,她也可以多包點餃子,周建業吃夠了食堂的飯,也能給自己換換口味。
“方便就買,不方便彆跟你們部隊的采購員亂來。”林和平不放心地說。
周建業:“我知道。”吸吸鼻子,“我好心聞到米香,會不會溢出來?”
林和平慌忙往廚房跑,掀開鋼筋鍋蓋,果然溢出來,連忙端下來,換小炒鍋炒醋溜白菜,攤雞蛋餅。
有麵包和蛋糕,林和平不擔心周建業吃個半飽,兩個小時候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白菜炒好坐屜子上,放鋼筋鍋裡溫著。
林和平攤四張雞蛋餅,倆人就開始吃早飯。
飯畢和昨天一樣,一個刷鍋洗碗,一個打掃房間封爐子。
八點左右,兩人拿二十塊錢去副食品廠。
剛出家屬院,周建業就被人叫住。
林和平看到喊他的人穿著軍裝,文質彬彬,“我自己去,你忙去吧。”
“不是找我的,是找你的。”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快要做新郎的小吳。周建業等他走近,對林和平說,“就是他十一要結婚。”
小吳聞言知道周建業都跟林和平說了,也就不著急,“你們是要出去?我等會兒再來。”
“去買菜,晚一會兒沒事。”生意上門,還買什麼菜。林和平道:“去屋裡說吧。”
小吳一聽這話就知道林和平跟滿嘴跑火車的周建業不一樣。無需擔心被兩口子合起夥來捉弄,小吳進屋就把他寫的單子遞過去。
周建業遞給小吳個板凳,冷著臉說:“坐。”
習慣了周建業時不時抽風,小吳接過板凳都不帶看他,問林和平,“這些蛋糕得多少錢?”
周建業不禁轉向他。
小吳的眼角餘光注意到周建業,搶先說:“我沒問你。”
林和平忍不住笑了。
周建業使勁瞪一眼小吳,起身去臥室。
小吳不禁嘀咕,“幼稚!”
林和平撲哧笑噴。
小吳想到林和平跟周建業是兩口子,有點尷尬,“林廠長,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