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峰山路很險, 有一段路極其狹窄, 布滿滑台, 臨靠懸崖, 一不留神就會跌個粉身碎骨。絕壁上怪柏叢生,遮攔人的視線,限製身形, 更增加了行走的難度。
裴景用手抬高緣路的樹枝, 低頭鑽過去,四顧打量之後道:“我當初來的時候,這路還沒那麼難走的。現在變成這鬼樣子,是多久沒人來了?”
悟生以杖探路,笑:“畢竟閒人隻是少數。”
裴景瞬間就懂了他的意思,再看前麵兢兢戰戰一群少年,後知後覺笑起來, “是挺閒的。”
那群少年差不多都築基期, 禦劍都才初入茅廬, 更何談淩空,掉下去就真的是九死一生。
他們麵色緊張又隱忍,每一步都走的兢兢戰戰。但是山路曲折, 還是有人沒注意, 在一個轉彎口, 撞到了一棵長在山崖間的柏樹。腳踩空, 直直掉了下去。
少年發出一聲絕望驚恐的尖叫。
前麵的人也都轉身,瞪大眼, 驚呼他的名字,卻不知該怎麼辦。
裴景在後,笑著搖頭,“真麻煩。”
他長袖一拂,花葉凝結成繩子,化為長龍猛衝下,卷住了掉下去少年的腰,把他從鬼門關拽上來。少年重新回到路上,卻是腳都軟了,跪下來。
而親眼目睹一切的其餘人都傻眼了,震驚地抬頭,呆呆看著雲霧裡走出的兩個少年。
一人金白僧袍,白綾覆眼。一人灰褐寒衣,草繩束發。前者慈悲溫和,後者瀟灑明亮。
少年們大驚,心中有呼之欲出的名字,卻不敢置信。
悟生到底是出家人,往前一步,修長的手扶起了那個癱坐地上的少年,輕聲道:“無妄峰當年就是魔窟,現在也是冤魂不散。你們才築基期,留在這裡凶多吉少。不要再往前了,下山吧。”
坐地上的少年嚇得魂飛魄散,鼻涕眼淚糊一臉,抽抽搭搭:“謝謝、謝謝恩人。謝謝恩人救我一命。”
其餘少年驚愣原地,啞聲不言。
雲海風呼都成了背景,遲疑很久,領頭人還是硬著頭皮問道:“兩位前輩是?”儘管心裡有了猜測,但他們還是不敢下定論,那樣的人會叫他們遇上。
裴景鬆了一手的花葉,笑起來:“彆想了,我們不是你心裡想的那兩個人。”
“呃。”少年尷尬地站在原地。
悟生搖頭,但笑不語。
裴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笑容帶幾分揶揄:“我猜你們不是雲霄弟子,怎麼一個個都是這個扮相。”
幾名少年瞬間羞紅了臉,但領頭人還是個沉得住氣的。
上前鞠躬作揖,把他們的目的來路都一一交代了一番。
“我們雲中城雲隱宗的弟子,此次前來無妄峰,是奉掌門之命,上山除魔的。”
裴景來了興趣,懶洋洋道:“上山除魔?你逗我笑呢,無妄峰上的妖魔,豈是你們一乾乳臭未乾的小子能對付的。我說,你們是不是得罪了掌門人啊。”
領頭少年臉一紅一白,低頭道:“前輩有所不知,自當初裴禦之一劍屠峰後,山上所剩妖魔不多了。大部分都是被魔氣汙染的花草野獸成精,禍害山下百姓而已,不難對付的。”
裴景好笑:“是嗎?”
領頭的少年繼續道:“是,而且上了山,我們都隻在邊緣獵捕。雲中十四州的宗門所在地,半步都不會踏入。這也是掌門安排此次曆練時,千叮嚀萬囑咐的。”
裴景點頭:“倒算謹慎。十四州雖然已經滅門,可鬼知道那些魔修的鬼魂散沒散儘。”
他又重新回歸最開始的問題:“那你們為何都打扮成這樣。”
領頭少年不要意思地撓撓頭,說:“這是以防萬一呢,怕十四州當年死去的魔修魂靈作亂,所以打扮成裴禦之的模樣,想著也能嚇一嚇他們。”
裴景心中一樂,看來是他和悟生想錯了。
想想也是,真要模仿他,那在怎麼也得一個人來,再怎麼也得金丹修為。
少年們恭敬給地他們讓路,讓他們走在前方。裴景含笑回看了他們一眼,在少年們噤若寒蟬的表情裡,又轉回來,搖頭說:“學我學得一個都不像。”
悟生有些無奈:“在你眼裡,自然是誰都不像了。”
裴景抬頭望了眼天,慢慢道:“其實我不喜歡穿白衣,我喜歡黑色來著,臟了也看不見,還特彆神秘。但我師尊有潔癖,而且在他眼裡,白意味著雅正光明,黑意味著罪惡混沌,所以小時候,就逼著我和雲霄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起披麻戴孝,嘖。”
悟生笑道:“若是叫天涯道人聽見你這話,你怕是又要遭一番打。”
裴景也笑:“這不他不在嗎。”
無妄峰很高。雲霧繚繞,氣溫寒冷,當年盤旋上空的血色陰沉一年一年也隱於蒼穹。
山林茂密,野獸蟄伏。
唯獨最北邊是一片荒蕪。
當初雲中十四州宗門駐紮之地。即便百年過後,依舊神秘如禁區。
幾名少年在山林外麵就跟他們道彆。
裴景和悟生直接往裡麵走。
十四州山門在頂峰處,往上有一個山坡,台階層層,在縫隙裡還有乾涸的血跡。
裴景望著前方,若有所思。
“我當初一入十四州,看到的就是幾名魔修在分食一個婦人。整個門派像中了邪一樣,一路都是枯骨,人間地獄。找到十四州的掌門時,他也又哭又笑像個瘋子,很明顯精神已經錯亂。我本來以為我會很費勁,畢竟對抗的是個元嬰期大能,都已經想著要祭出師祖給我的法寶了。沒想到,那個瘋子倒是不堪一擊。”
“我一直以為他是走火入魔靈力紊亂,現在想來,另有蹊蹺。”
當初一劍屠山門,外人言傳的絕世風姿,其實在當事人看來,也有幾分莫名其妙。
無妄峰。雲中十四州。山門矗立月色雲海裡,當初一人一劍笑談來殺人的少年,如今又重新歸來。
幾乎是第一時間,裴景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和恐懼。
陰氣太重,就會滋生邪靈,當年門派內都是修士,時間久了,總能借助邪靈找到方法安魂引魂。
此刻,暗中,不知道潛藏多少雙眼睛。
裴景笑了一下,還很有禮貌地勸告他們:“好久不見,不過我覺得你們可以歇歇了。死前打不過我,死後成為一堆孤魂野鬼的,就更不要想了,省點力氣投個好胎吧。”
“”暗中的一群魑魅魍魎氣到不想說話。
悟生笑著搖頭,相識多年,早就習慣了裴景這樣子。
他握法杖,在山門前,同裴景道:“你先進去調查吧,我在此處開始渡魂。”
裴景點頭:“嗯,多加小心。”
一場大雪覆蓋消融後,也不能完全把血腥掩去。過山門,過懸梯,來到了十四州的主殿。
這裡的血色未散儘。白骨壘壘,凡人的、魔修的,堆積一處。蛛網密布,鮮血洇紅牆壁石階。
裴景順著記憶,來到了掌門所在的地方,入門內,笑意淡下來。
這間宮殿裡,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入眼就是猙獰血紅的字跡,墨未乾,像血一樣流下來。《七殺歌》寫在正前方主座的背後屏風之上。還是那種扭曲張狂的風格。每一個字背後,都仿佛寄居著一個惡鬼。
“你還真是,才學淺陋到就隻會這一首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