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譽眼中的猩紅慢慢褪去,眼眸淺若琉璃,明明淨淨映浮世萬千象
他或許知道,裴景看到的是什麼。
少年笑了一下,“怎麼不更逼真一點?”
他手指一點,瞬間,甬道所有的布局都變了。
磚頭砌成的牆變成了山壁,長滿青苔。一排蝙蝠倒掛,腳下山路泥濘。
紅霧消散,但是更深遠的神識覆蓋在上方,抑製了裴景的修為。
幻境裡還有月光灑進來,朦朧荒蕪,照著前方。
*
“我想什麼呢,這前沒毒蛇後沒人販子的,哪裡和小時候那條路像了。更何況就算有,現在也打不過我。”
裴景低頭自言自語著,搖搖頭,但是腦海裡的恐懼的害怕還是揮之不去。”我到底在怕什麼?“
怕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沒有根源的恐懼那就更應該,戰勝它。
他進來無妄峰,就沒想過會把自己交代在這裡。
“沒什麼好怕的。”
他剛對自己說完,就猛地發現自己身邊的場景在千變萬化。裴景豁然抬頭,卻撞上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很快,一群蝙蝠烏壓壓振著翅膀跑開。
裴景瞪大的眼眸映著前方的情景,一條在暗淡月光下曲折向黑暗的山路,熟悉得令他頭皮發麻。
他回頭,是被一塊巨石堵住的洞口,縫隙裡射進來森白的光。
時空錯亂,記憶交疊。
裴景渾身,連血都是冰冷的。
他這輩子也入過不少幻境,知道它們都是探知人心營造出最原始的恐懼——但是,這一回,他自己記憶裡都沒那麼清楚!
暗罵一聲靠,裴景往前走。越走越熟悉,記得半路他聽到一陣水流聲,嚇得夠嗆。這一回也聽到了。淅淅流水聲,在深夜逃亡時,激起人一身的戰栗。
裴景真的生氣了。他停下來,笑著說:“可以,再來個人販子。”
然後他真的聽到了岩石外,幾個男人的交談聲。
“動作快點,警察就要來了!有病,把人關在山洞裡。”
“這也沒辦法啊,又沒地方放。”
“你幫我把著棍子,撬開,怎麼沒勁啊,那邊推一下。”
裴景:“”
還打算繼續放狠話,他突然感受腦袋一陣劇痛,像一柄刀在使勁橫插。他捂著腦袋,識海翻湧,痛苦地半蹲下來。理智也分析剝離,那種故作鎮靜的表象撕碎,回到最初的恐懼、驚惶。其實,對於這個噩夢,他從來,就沒釋懷過。
“跑了?居然讓那個小兔崽子跑了!趕緊給我去追!”
他們追來了。
兩個時空,不同的年齡,卻是下意識做出的同樣的舉動。
成名數載,風光無限,可最開始的時候,他麵對生死關頭也是這樣狼狽莽撞。山洞的另一個方向,唯一的出路。
跑,跑的時候,腦子是各種錯亂的畫麵,神識攪碎,又痛苦又絕望。
他跑到一半,像小時候一樣,差點跌倒。那麼熟悉。那麼真實。真實到仿佛幾百年的歲月隻是一夢,在他逃亡的時候匆匆閃過而已,現在,才是當下。
扶著洞壁,他往前看,出口儘在眼前。
而山洞口,盤旋著一條毒蛇。
裴景真的又氣又急又怒。
精神被一股力量操縱扭曲,扭曲到隻剩下一個幼年狀態的自己。呆愣愣看著前方的毒蛇,慢慢流下一行眼淚來。
一切如初。他跑過去,踩到毒蛇,毒蛇牙齒咬進血肉。
翻滾而下,出了山洞,他看到了天幕明亮的星光。
重演了一回當年的噩夢
今天進無妄峰,將會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舉動。
*
滾出山坡見到的應該是警察。但是在這裡,幻境消失,他看到的還是一團血紅的霧。裴景的血依舊冰冷,腦袋裡的痛卻慢慢消失。他低頭,呆呆看著自己的小腿,沒有那條盤旋的蛇。
幻境中的幻境?
裴景現在腿還是軟的,根本站不起來。
停了很久後才扶著牆壁站起來,咬牙,繼續往前走,他現在心情特彆差。
暗室裡。楚君譽一揮袖,所有的燈都亮起,鑲嵌入牆壁的壁畫也褪掉色彩。他出門,雪白的衣袂上紋理冰藍,氣質冷漠像一塊冰。
裴景並不擔心自己出不去,畢竟師祖留下來保命的法寶他都還沒用。而經曆剛剛那一茬,現在他大腦渾渾噩噩的,想的東西亂七八糟。搖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扶牆的手還是有點抖。
就在他以為自己得栽下去時。
一隻冰涼的手,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拽了回來。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清冷戲謔。“知道自己會落得這個下場,你還會進來嗎?”
裴景呆呆地回頭。
不知什麼時候牆壁兩端的人魚燭都被點亮。他一轉身,就看到少年精致秀雅的容顏。
說話還是那麼討厭,但這一刻,裴景卻覺得他是一道光,驅散幻境裡各種扭曲的時空,告訴他這是真實。就像他鄉逢故知,深深的親切感從心裡湧出,溫暖得叫裴景差點熱淚盈眶
激動之下不由分說伸手抱住了站在他麵前的少年,真情實感哭嚎起來:“楚君譽!”
猛地被抱住的楚君譽:“”
他以前的風光霽月真是喂了狗了?
裴景化為張一鳴在他身邊時,給自己定的人設就是沒皮沒臉,現在更是沒有負擔,聲淚俱下:“在這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我差點以為我得交代在這裡,這房子裡有鬼啊!”
楚君譽嫌棄地推開他:“你還怕鬼?”
裴景也就是誇張性地激動一下,他真是被剛剛那幻境的操作秀一臉,現在隻能靠楚君譽找點真實感。
乖巧地鬆開手,如實說:“是比鬼更恐怖的東西,這地方的主人會探人神識製造幻境,太恐怖了,什麼都瞞不過他。他連我小時候尿床的事都知道。”
楚君譽:“你沒有。”
裴景:“謝謝,不過你我之間不用顧忌麵子問題的。”
楚君譽:“”
真的欠教訓。
裴景想要起來,結果一驚一喜後,把腳崴了。快樂不下去,愁眉苦臉蹲下身。
楚君譽雖然不明白他這一番裝瘋賣傻是為什麼。但看到少年臉上那種不似作假的愁苦時,還是斂眸,伸出手:“扶著我。”
裴景嘖一聲,也不客氣整個人靠在楚君譽身上,感歎:“我們不愧是過命的兄弟。”
楚君譽偏頭,視線冰冷,咄咄逼人:“你有沒有聽到我剛才的話。”
“什麼?”
楚君譽:“後不後悔進來這裡。”
裴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下唇角,笑起來:“有點後悔,但也不算後悔。”
楚君譽聞言也笑了,眸裡一絲紅光:“可以。”
兩個少年就這麼攙扶著出密道。
“你是怎麼進來的。比我先還是比我後。”
楚君譽不作隱瞞:“比你先。”
裴景道:“這些日子你都在調查雲中十四州的事?”
“嗯。”
“我來這裡就是被嚇了一遭啥都沒看到,你呢,有調查出什麼嗎?”
楚君譽稍停,緩慢道:“回去再說。”
有人相伴,這條路,居然很快就走到儘頭。
裴景說:“我先閉眼,你告訴我儘頭是什麼,我再睜眼。”
楚君譽垂眸,算是明白了裴景想要什麼,而他自始至終都懶得去隱瞞。
“不會是蛇的。”
裴景想,他到底是錯了的。早在從楚君譽眼中看到地獄開始,就知道他不是什麼簡單之人。可下意識以為他是因為童年悲慘才變成這樣——所以想要去接近他,開導他,甚至保護他。隻是,貌似需要保護的人不是他。
他在黑暗裡偏頭,看著少年秀雅清冷的側臉。
想到一年的朝夕相處,想到他很多次對自己的縱容和相助,再想到那個星辰為證的誓言。
裴景忽地把頭靠過去,小聲說:“你是不是不樂意把我當兄弟?”
楚君譽冷淡看他一眼,意思很明顯。
裴景繼續道:“不當兄弟也可以,我們可以發展一些其他關係。”
他聲音越來越低,掙紮了一下:“比如父子關係?”讓我用父愛如山回報你的情感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