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出去(1 / 2)

裴景半蹲在缸邊, 瞳孔微縮, 張著嘴, 一臉複雜。雖然知道楚君譽身份不普通, 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他。

突然就想起上次遇到的時候, 他問他是誰, 他留給他一個莫測回答——下次再見就知道。果然這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了。

“楚君譽?”裴景有點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不過聲音很低。

但兩人隔得那麼近,再低楚君譽也聽得見了。

楚君譽垂眸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裴景渾身一怔,仰頭。

楚君譽的唇角帶著一絲很淡的笑意,純粹如血玉的眼眸, 如深淵, 看不清真實。他俯下身, 說:“裴禦之,謝謝你。”

聲音極輕極珍重,像久逢一個故人。

聽得裴景莫名有些難受。

可他並不喜歡這樣, 楚君譽的語氣讓他很不喜歡。

裴景也隻錯愕了幾秒, 回神後, 迅速抓住了楚君譽的手, 有點彆扭:“先彆感謝了,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吧。”

他話還沒說完, 忽然身後傳來巨大爆破的聲音。

轟,青黑的光四濺,怪物痛苦的嗚咽聲此起彼伏,張青書忽然仰天發出一聲猙獰的大笑。裴景回頭,對上了一雙沒有眼白,黑得詭異的眼。

張青書的模樣在慢慢發生變化,頭發不斷伸長,皮膚越來越白,像是被水泡的太久,直至透明,身形猛的拔高。

他浮在空中,低頭,與裴景對視。

腳下那些不死的怪物陷入魔怔,把自己扭曲、盤旋著,以一個被折彎關在缸裡的姿勢,絕望又痛苦地尖叫。

張青書桀桀笑起來,笑到最後,發出聲音,雌雄莫辯,已經徹徹底底成了一個怪物。

“我求死你們都不讓,非逼著我先殺你們。”

“那就殺了吧!反正這個地方,死的人也不少了!”

他手中的筆成利刃,一股詭異的威壓從四麵八方滲透空間,懸在空中的紅鎖在哢哢哢動搖這一回的氣勢太過強烈,沙塵飛揚,把張家的院子旁的門都振開。

裴景早在遇到千麵女的時候,就在猜想,他們這種怪物全盛時期,實力到底有多恐怖。現在算是見到了,張青書魔化的瞬間,忠廉村又下起雨來,潑天的黑雨淅淅瀝瀝,詭異陰冷。

天地黑雲重重,遮蔽天光。

半空中,腳踏萬千橫鎖的怪物,一支筆,橫劃之間,天崩地裂。

裴景:“這就發瘋了?!”

而離奇的是,即便世界淒風苦雨,這口缸周圍都仿佛是一片聖地,白色的光淡淡,被某種和天地相融的力量守護著。張青書的力量根本碰不到這片地。

怪不得他需要依靠季無憂來雜碎這口缸。

裴景在光的範圍內不怕,可是季無憂暈倒後,就躺在雨中。

每一道血刃自天而降,都在地上留下焦黑色很深的痕跡,要是落在人身上,絕對四分五裂。

他把季無憂帶出來,就沒有理由讓他死在這個地方。

“你先想辦法,我去救他。”

裴景說完,站起身來,默念口訣,周圍出現一層薄薄的冰藍色的屏障,拿著劍就衝入雨中,跑到了季無憂身邊。這裡的邪氣惡意太重,季無憂在昏迷中也被驚擾,神色惶恐絕望,一身汗,手腳都在顫抖。

從天而降的血刃四麵八方,裴景小心躲避,一個翻滾在地上,把季無憂抱了起來。

這個年紀的主角,還是個小胖子,有幾分吃力。裴景低頭看了一眼,他緊皺的眉頭,不由想:“大概這就是主角吧,天將降大任,於是前期磨難重重。”

張青書大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他。”

漫天黑雨下落的速度,突然一下子變慢了,雨滴停在空中,時間停止,而後一滴一滴開始彙聚在一起,密密麻麻湧至一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

沒有實體,沒有五官,但怪物一腳踩過來的刹那,裴景周圍的冰藍屏障碎了。

他抱著季無憂瘋狂閃躲。

張青書嘴角咧出一絲猙獰的笑。

他以天地為書,執筆寫了什麼東西。

裴景耳邊嗡嗡作響,怪物就在身後,快要到缸的邊緣、白光範圍內時,忽然一行漆黑的小字浮現在他身邊,封鎖住了他全部的退步。

每一個字眼甚至清晰可見,他仰頭,發現一顆一顆,停在空中的雨,全部變成了字。千千萬萬,從上至下。

這場景,讓他頭皮發麻。

破舊的院子,橫空的血鎖,雨水變幻文字,最多的是殺。

那首七殺歌。

“殺,殺,殺!”

裴景想,張青書現在是真的瘋了。

一個極端到用自己的是非善惡觀要求彆人的人,對自己卻更嚴。

張青書一輩子追求仁義禮智信,看著這一地在缸裡養成的怪物時,終於被內心的憤怒和崩潰逼瘋。他知道自己製造了災難,一心求死,可隻有事實血淋淋擺在眼前,才會明白是多深的罪惡。

裴景抽出淩雲劍,以為會迎來一場惡戰,但是並沒有。一道很輕微的響聲過後,集聚空中的那些字,忽然像被抹去存在般,變淡變消失。

雨不下了,甚至,黑雲也開始消散。

天光漸漸明亮。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裴景錯愕回頭,首先看到的,是楚君譽的衣襟。純黑暗繡銀紋,衣袖寬廣。他從光中走出,身形頎長,銀發如雪,卻與周圍的氣氛渾然一體,甚至更為神秘和陰冷。

張青書的眼睛落在楚君譽身上,半響,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居然沒死?”

楚君譽收回視線,其實他並不想管張青書。洪水滔天,世界傾覆又如何。

隻是他都還沒來得及阻止,就已經看見裴景衝出去救季無憂了。

裴景剛才心驚膽戰,東躲西躲的差點就涼,現在終於可以舒口氣。坐在上,低頭看一眼季無憂,小胖子還在噩夢中顫抖,所幸沒事。

裴景捏了把汗,對楚君譽道:“謝謝。”

他剛剛滾了趟地,泥水把臉弄的臟兮兮的,衣袍上也是斑斑點點的汙痕,看起來挺狼狽的。

楚君譽低頭看著他。

裴景有點心虛,當初把楚君譽騙到上陽峰,就是答應他離季無憂遠點。結果,他現在就當著人家的麵這麼出生入死就了一回季無憂。

少年有點窘迫地抓了下頭發。

楚君譽半蹲下身體,衣袍委地,銀發冰涼觸到了裴景的手臂,他血眸沒有情緒,喜怒莫測。

裴景不知道怎麼開口,突然楚君譽伸出手,手指蒼白冰冷,扶上了他的臉頰。

裴景:“?”

楚君譽嘴角似有若無扯出一點笑意。

——執迷不悟的下場是什麼呢?在那個天道存在的空間裡,時間靜止,一遍一遍輾轉當年的無能和絕望。是抽骨斷魂的煎熬,反反複複,輪回不止。

雲霄宗滅門,問天峰慘敗。

尊嚴、期待碾入塵土,少年時的意氣成為鬱結心中的一口氣,生生世世,地獄不散。

他的神色非常平靜,緩緩說:“她讓我憐季無憂的痛苦,憐他的這一世的悔悟,憐他如今年幼尚存的善意。”

他的手慢慢滑下,勾起裴景的下巴,唇角勾起一絲譏諷又冷淡的笑意。

“那麼誰來憐你呢?”

“憐你現在的善良,現在的勇敢,現在的一腔赤誠。”

書閻在空中怒了:“嗬,你活出來了又如何?——既然來了,你就彆想出去了!”

平地罡風起,張青書本就是這個地下世界的惡魘,主宰一切。嘩啦啦,一直以來不曾錯位的紅鎖終於露出本來的麵目,除了那口缸外,其餘地方,土地寸裂。

緊扣的鎖拔地而出,一條一條橫在四方。形成一個牢籠,一個困境。鎖的本源在缸底,身上自有一股神秘而玄奧的力量。

裴景感覺身下的地皮在湧動,身後殺氣血色齊飛。

他想回頭,但被楚君譽捏著下巴,還往前了一點。

楚君譽低頭,銀發幾乎融入白光裡,血色的眼眸卻是第一次露出真實的感情,冰冷又溫柔。

他語氣輕得似情人低語,但其間的冷意讓人徹骨冰寒。

“雖然你的善良愚不可及,勇敢也猶如送死。”

“雖然我現在很生氣,但我答應過要守護你,就不會食言。”

裴景被他渾身的威壓嚇到了,楚君譽身上的那股力量超乎他所見,甚至好像不是這世界的天地五行——以楚君譽為中心,一股黑色的能量開始蔓延。

裴景愣愣抬頭。

背後是萬千猙獰血鎖橫布成籠,腳下是裂開的大地,鬼魅奔湧。天地昏暗,書閻在大笑,人怪在尖叫,血氣與黑光糾纏裡。

楚君譽逆著光,靠近他的耳邊,說:“淩塵劍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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