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道:“想起來了嗎?就是他。雲霄十年一次的外峰大試提前了,你去參加,我會助你,助你幫我”
她溫婉一笑,眼角沿生出血色的花枝,“殺了他!”
*
裴景和終南峰的峰主見了一麵。
終南峰的峰主輕聲道:“他參加了外峰大試,這一次應該是有備無患。掌門,我”
裴景知道她失望至極,恨不得親手鏟除逆徒,但還是慢慢道:“你不用急,能把他引出來就好,剩下的事我來安排。”
終南峰峰主歎了口氣:“出此逆徒,我也有錯。”
裴景笑道:“你隻是為人師罷了,他從善或從惡又怎是你能控製的呢。”
與終南峰峰主告彆,又接見了幾個山門外受此妖魔為禍的宗門長老。裴景安撫了一下後,禦劍去了仙巷。按照那個凡人少年的指示,仙巷一處胡同儘頭,老槐樹下。
他下山自然是換了身裝扮,就以張一鳴出場。仙巷多是凡人,所以街道也如塵世般熱鬨——各種小吃雜食,酒樓鋪子,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頗有幾分熱鬨。
看到賣糖葫蘆的,裴景先去買了一串,結果人家隻收靈石,倒是讓他哭笑不得。
仙巷居住的百姓祖上都出過雲霄弟子,自認仙人後輩,不肯重新回到凡世。
咬了顆糖葫蘆含嘴裡,裴景也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對還是不對——他突然又想起了許鏡在紫竹林前跟他說的那番話。一個雲霄弟子想著自在人間,一群凡夫俗子想著步入仙門。有點意思。
隱隱的,他的道心有了點改變。
老槐樹下有個當鋪。
深巷陰涼,午後風徐徐,吹得趴在桌子上的少年昏昏欲睡。似乎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還吧唧了下嘴。
裴景走過去,敲了敲桌子。
咚咚咚。少年一個激靈醒了,含含糊糊:“誰啊。”裴景清了清嗓子笑:“我是雲霄一位仙人派過來的使者,過來打聽消息的。”聽到雲霄二字,少年就徹底清醒了,眼放光:“你是雲霄來的?”
同一年齡的褐衣少年笑出一口白牙:“如假包換。”
凡人少年裴景去找了他的爺爺。
老人家正坐當鋪入門口的櫃前,閒的沒事,用雞毛撣子清理桌麵。聽到簾子被掀開,眼也沒抬,開口:“客人是來典當東西的還是來買東西的?”裴景微微笑:“都不是,我是來問你一點事情的。”
老人家放下雞毛撣子,視線沉默望了過來。
人家畢竟是生意人,裴景怎麼能讓他虧呢。從袖子拿出來一塊極品靈石,他自小入雲霄,就沒在金錢方麵愁過,所以什麼概念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極品靈石的貴重,儼然一副敗家子的樣子。
而老人本來陰沉臭著的臉,在看到那塊靈石後,瞬間陰轉晴,笑得跟花似的:“哎喲,小友要問什麼,老朽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知。”
裴景坐到了凳子上,神色認真起來了:“你賣出去一張麵具,你還記得嗎?”
“麵具?”老人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那回事。”
裴景道:“能不能把那麵具的事跟我說一說?”
老人摸了摸胡子,轉了下眼,慢慢道:“你說的是不是張女人的麵具?”
“嗯。”
“這個嗎,說來話長。好像是一個雨天。”老人陷入回憶:“雨下的很急,風也挺大,大晚上的,院子裡的花架被吹散了,我睡得不安生,就出門打算把它扶起來。沒想到,在花架下躺了一個人。渾身是血,受了重傷,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包袱。”
“這地方是仙巷,修士凡人對半分,遇到仇家落到這地步也是常事。我心想著不能讓人死在院裡,招晦氣,便把他拖進房中。還給他敷了點草藥。一看,還是個僧人,年紀挺小。”
“那僧人夢裡一直在哭,手指死都不肯放那個包袱。我就換了間房,去和我孫子睡了。第二天起來,發現他已經醒了,但魂都沒了似的,昨天那個被他抱在懷裡的包袱扔的老遠,見了我,什麼都還沒說,先跪了下來。”
老人嘀咕一聲:“也真是個怪人。他硬要我收下那個包袱,可看他那樣,我就覺得包袱裡的東西不祥,不肯要——僧人對我磕了好幾個頭,跟我說,那確實是個邪物,但因人而異,像我這種善人拿著它隻會有善報,財源廣進。”
裴景聽到這,說:“這你就信了?”
老人抬袖咳了一聲:“沒,那時沒信。但那僧人在我這養傷之時,我把那包袱裡的東西掛到了牆上,是張麵具,畫的挺逼真,怪好看的,做裝飾也好。結果啊,還真如那僧人所言,我那幾日,賺了大幾百靈石。”
裴景已經能猜想到後麵的事了:“所以你收下了?”
老人摸了摸鼻子:“我們生意人嗎,就圖個吉利,而且我救了他,這就當是他的謝禮吧。那僧人沒呆幾天就走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彆把麵具賣給任何人。”
“那僧人去了哪兒?”麵具佑護善人?——裴景隻覺得好笑,一個僧人,慈悲為懷的出家人,都不是善人嗎?
老人:“我怎麼知道他去了哪兒。”
裴景直起身子,眼眸子緊盯著他:“可你最後還是把它賣了。”
老人的神情有一瞬間古怪,含糊說:“還不是你們雲霄那位仙人非要強買?”
裴景笑:“說說。”
老人道:“一位雲霄的仙人,其實算是我這裡的老顧客了。時不時就來我這裡低價賣一些陣法符紙的。有一天忽然就過來,向我買了那塊麵具。”
裴景冷聲:“什麼時候。”
老人道:“我也記不清,一月前還是半月前。但他來的時候,好像受了傷,手臂纏著布。”
裴景不說話。受了傷大概是被咬傷的吧。至於時間,裴景已經可以確定了,就在那個終南峰叫玉明的弟子發瘋之後。
老人說:“關於麵具的事,差不多就是這樣,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他的眼睛已經長在靈石上了。
裴景把那塊極品靈石直接推給他,說:“最後一個問題,我問你,那個僧人的眉心,是不是有一點紅。”
喜笑顏開接過極品靈石,老人瞬間瞪大了眼,驚呼:“你怎麼知道。”
裴景懶洋洋笑說:“你管我怎麼知道。”
從椅子上跳下來,出門,陽光從槐樹的枝椏裡落在,少年的臉上卻是一片冷意。
眉心朱紅,僧人,隻能是釋迦寺的弟子。
釋迦,佛門聖地,悟生所在的門派。
真有意思。鳳棲山,瀛洲,雲霄,釋迦寺是不是還有一條線索,通向鬼域呢?
他回了雲霄,又馬上遇到了上陽峰的峰主,說是季無憂醒了。裴景心想,這事還真是堆在一塊去了。隻是他覺得季無憂現在不一定想見他,或者敢見他,一直以張一鳴的身份,突然變化,他不一定接受的了。
吩咐峰主多加照看後,裴景到天塹峰主殿,用靈玉傳神識,一給寂無端,一給悟生。
不過其實裴景想,他們終究會在經天院聚齊的。
*
天塹無涯。
無涯閣。
楚君譽沉默站立,一片青色的羽毛自他掌心緩緩上升,而後一道強烈的光過後,星輝千絲萬縷,無儘的長風中,羽毛化為光影,從長發到眉眼,在空中勾勒出一個少女的身形來——
烏發如雲垂落,她身上的青色羽衣帶著斑斑血跡,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圈猙獰的紅痕,血肉依舊翻滾。
楚君譽道:“睜開眼。”
傷痕累累的手指動了動,緊閉的眼眸睜開,少女身上稚氣未脫,眼睛也是靈動有神的。蒼穹之青的顏色,不諳塵世而又乾淨無暇。她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周圍,從空中下來,潔白的腳腕上也是未合的傷口,踩到地上是鑽心的痛,但痛的麻木,她已經習慣了。
沉默望著眼前銀發黑衣的男人,青迎卻不敢說話。他身上那種毀天滅地的陰冷邪氣,比她此生遇見的都要可怕,不自覺的想把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呼吸放緩。
楚君譽道:“西王母在哪?”
青迎聽到這個名字,身上的痛感就加劇了一倍,往後瑟縮了一下。
隻是眼前的男人耐心和脾氣似乎都不好,血色的眼眸望過來,神情冷漠,但殺氣毫不掩飾。
青迎忽然一陣窒息感。
脖子處傷口還在,又被人隔空、緊捏。血液和骨肉都翻滾,痛楚撕心裂肺。
她張嘴,發出的卻是鳥族瀕死的嗚咽。
楚君譽收手,開口語氣薄涼:“西王母在哪。”
青迎倒在地上,扶著地,浮現紅色水霧的眼眸慢慢變得清明。她因為喉嚨受損,所以說話很輕,如遊絲般:“她已經死了。我肉身消亡,她也跟著死了。”
楚君譽笑了一下,眼底冰冷:“她若是死了,我也就不會問你。”
昆侖王母,蓬山之女,九世神明,又有了天道的力量,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呢。甚至本來,就是永生的。
青迎瘦弱的手指一點一點握緊,瞳孔瞪大,腦海裡隻回旋著一句話
她沒死。她沒死。
壓抑在內心的怨恨、憤怒、委屈、絕望,這一刻再次鋪天蓋地。
她本以為是玉石俱焚,同歸於儘,沒想到最後死的隻有她。
楚君譽道:“罷了。我留你還有彆的用。”
青迎久久跪著,月色冰涼,發也冰涼。這位年紀輕輕慘遭滅族的青鳥族少族長忽然發出一聲悲慟的嗚咽,用布滿傷痕的手捂住臉,從指縫間,滲出滾燙的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