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沉默地看著她的眼淚,心中輕輕地歎了口氣。
青鳥一族血脈源自孔雀。
孔雀明王, 當初試圖吞噬佛祖的大鳥, 又怎麼可能都是善類。他問:“青鳥族的幾位長老, 靠分食西王母血肉, 來提高修為,一直都瞞著你嗎?”
青迎伸出顫抖的手, 卻在空中停住,許久, 緩慢點了點頭。
裴景道:“你現在神魂還很虛弱, 先好好睡一覺吧。等睡醒了, 一切都結束了。”
青迎神色哀傷望著他。翠青色的眼眸寫滿擔憂。
裴景朝她溫柔地笑了下,“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讓鳳矜帶你回家。”
她蒼白的唇角扯出一絲笑,張張嘴, 氣息很虛, 每一個字都似乎是穿破喉間血肉,沙啞出聲。
“謝謝。”
青鳥陷入沉睡。裴景握著珠子想, 西王母竟然黑化了, 但他更好奇的是,為什麼千麵女能有壓製西王母的力量?
還有, 楚君譽知不知道這珠子裡麵有青迎的靈魂, 或者,就是因為有才送給他的?
送了個活人給他
裴景無奈地笑, 小聲道:“你也太隨便了吧。”
上陽峰的比賽對裴景來說,其實沒必要大展風頭,隨隨便便拖點時間讓人家小朋友也輸的光彩點。
隨著他接連獲勝,許鏡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每次他一跳下擂台,就火急火燎地跑過來,這次尤其熱情,甚至興奮到先給了他一拳:“張一鳴!你進前五十了!”進前五十,就意味著入了下一輪,可以和外七十二座峰的英雄豪傑一戰高下。
裴景心中感歎終於這結束了,看許鏡毫不掩藏的興奮,讓他沒忍住問:“你那麼稀罕你的那些靈石,是老婆本嗎?”許鏡聽他說起就肉痛,瞪過去:“何止老婆本,棺材本都在裡麵了。”
裴景笑著往外走,下了擂台後,甚至沒回頭望一眼。
而他身後一眾上陽峰的師兄師姐們氣得牙癢癢。
臨時來的還有彆峰看戲的,嘖嘖稱奇:“這張一鳴那麼狂的嗎?”
有人道:“不過好像也有點狂妄的資本啊。”
上陽峰知情的弟子酸了,說:“他一直都這麼狂,眼高於頂,就沒把人放眼裡。嗬,我等著他出了上陽峰,被揍的爹媽不認。”
比起外峰大試這樣不受重視,內峰場地可謂是火熱朝天。比起外峰弟子單一的劍術比拚,內峰弟子擁有的資源更多,接觸到的功法也更多——往往各有各壓箱的法寶。比賽場上刀光劍影、陣符玄妙,折花摘葉,精彩絕倫,看的下麵的人目不轉睛。
而長老峰主端著姿態,遙坐高台,卻明顯心不在焉。他們視線一直在峰入口處打轉,半天沒看到裴禦之的身影,越等越心急。
有人提出疑問:“掌門不是要收徒嗎?不親自來看看的?”
眾人眉頭一皺,也都覺得不對勁。
“你們想太多。”內峰唯一的女峰主笑起來,聲音嬌媚:“說不定是嫌麻煩吧,他一直都是這個性子。到時候把第一送到天塹峰去就是了。”
內峰的長老們麵麵相覷,都從彼此眼中讀出了無可奈何的情緒。說起來,他們也算看著裴禦之長大的,對他的性子有點了解,搖頭感歎:“這大概是雲霄曆史以來,最隨便的收徒了。”
而他們惦念的掌門,現在正在問情峰。裴景來找陳虛。“我要你第一場就給我安排我和長梧比試,你弄了沒?”無視問情峰的陣法,褐衣少年直接走到了峰主之位前。
陳虛正在整理名單,被他這麼湊近,嚇一跳,差點把一手的紙砸他腦門上。其實一般的比試,根本不用麻煩問情峰主,這一次特殊就特殊在掌門要收徒。
因為裴禦之莫名其妙給他搞了那麼多的事,陳虛恨得牙癢癢,但也還是從一疊紙張抽出了一張,道:“知道,第二回,第一場就是你們。”
那張紙上有長梧的畫像,平眉鷹鼻,容貌生的平凡,眼神卻凶惡。看起來可不像是終南峰峰主所說的良善之人、
裴景伸手拿起,嘀咕:“就是他嗎。”
陳虛拿著筆,說:“你一個外峰弟子這麼光明正大進問情峰成何體統,趕緊給我滾出去。”
裴景道:“居然都有畫像,那我的是什麼樣,你給我翻出來看看。”
陳虛沒好氣:“還能怎樣,醜唄。”
裴景非不信,動用法力在數千張紙中,找出了自己,結果大失所望。畫師連他千萬分之一的帥氣都沒有表達出來。最後還是裴景親自動筆,重新畫了幅,不過畫了一個臉後,他就卡了。在陳虛涼颼颼的目光下。隻能乾脆破罐子摔碎地在臉上空白的地方寫了個帥字。
“”陳虛忍不了,拔劍要把他趕出去。
他們在這邊吵鬨。
鳳矜施施然走進宮殿來。
上次天塹峰遇挫後,這位鳳族新帝非但沒有氣餒,反而興對楚君譽趣更大了——但是裴景怎麼可能由著他去騷擾自己未來夫人,直接在天塹峰前布下陣法,他敢過來就燒了他的鳥毛——閒得沒事又沒架打的鳳矜,乾脆就在問情峰長住了。
他走進來時,陳虛手裡的紙張飛了,落到了鳳矜手裡。
看清楚後,和肩膀上的神獸大人一起發出了冰冷嗤笑。
“厲害啊,裴禦之,你現在是在雲霄外峰混的風生水起呢。”
裴景幫陳虛把問情劍收回去,聽鳳矜的話本想說兩句,結果他胸前的珠子驟然冰涼,那種近親情怯的顫抖和惶恐,沿著繩索傳到裴景腦海中。於是順帶著,裴景看鳳矜的眼神都變的非常複雜。鳳育九雛,孔雀生青鳥,按輩分來說,青迎算是鳳矜孫女?
鳳矜把紙放在桌上,對上裴禦之的視線,瞬間渾身寒毛束起,警惕:“你乾嘛?”
裴景錯開話題,問他:“你打算在雲霄待到什麼時候?”
鳳矜挑眉,嗬地冷笑一聲:“你不知道一句話嗎?請神容易送神難。”
你算哪門子神,頂多個神經病吧。但礙於青迎的緣故,裴景沒懟他,隻是意味深長告誡他:“都是那麼多個孩子的娘了,你能不能穩重點。”
陳虛:“”他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赤瞳:“???”
在鳳矜炸毛前,裴景先走了。
留下問情殿在一團涅槃之火中瑟瑟發抖。
陳虛護著自己的書,心裡把這兩瘟神都罵了個遍。
而赤瞳在裴景走後,有點奇怪地轉頭看了一眼,清澈的眼眸裡泛著疑惑。
陳虛忙著很,對外峰比試的事一點都不看重,匆匆定好,便離開。
鳳矜隻是過來要點東西看。
很快問情殿便空了,橘黃的日光過窗麵,落到地上,把煙的軌跡都照的明晰。空無一人的問情殿,在虛空緩緩出現一人身形,她坐在桌邊上,衣裙扶了一地。潔白的手指一頁一頁翻過那些名冊,紅唇勾起:“鳳凰也來了嗎?倒是有意思了。”
“隻是再有意思,該死的都要死。”
她的手指掠過那些文字。
第一回合,終南峰長梧對上陽峰張一鳴。
血滲入紙張,張一鳴,緩緩變成了季無憂。
*
楚君譽把珠子送到裴景手中,便在無涯閣內不出去,對天塹峰外發生的所有事,毫不在意。
長風卷動窗幔,也撩動他銀色的發。他的手背上停了一隻黑色的蝶,翅膀扇動閃爍星輝,遠看華麗絕倫,近看卻隻見翅膀上猙獰的惡鬼相,這隻蝴蝶渾身都是腐爛血腥之氣,卻與青年的氣質詭異融合。
楚君譽饒有趣味:“天郾城那幫老家夥終於開始有動作了?”
黑色蝴蝶動了動,似乎有話傳出。
楚君譽淡淡一笑:“我出來了那麼久,他們現在才敢動心思。這樣懦弱膽小,倒是和他們的主人一樣。”
黑色蝴蝶繼續顫動翅膀。他垂眸,輕聲說:“不用防。天魔之主,覺醒不覺醒,都是廢物。甚至,我等著他覺醒。”
說罷。
蝴蝶飛至他指尖,然後成為一滴血,滲入皮膚之下。
楚君譽往天塹峰外望了一眼,翠色山巒隱在雲潮霧海中。
這個位置他非常熟悉,不過前世今生,兩種心情。
他不知道裴景在搞什麼,可隻要一想到是關於季無憂,心頭便湧起煩躁殺意。
上次被他翻動的日記,裴景惱羞成怒下全部燒了,但在無涯閣,每一處都算是少年時的痕跡。
楚君譽睫毛垂下,遮住血紅的眼眸,手指把玩著掛在牆上的那個小泥人。
“你給我的另一個驚喜,我絕對不會喜歡。”
*
第一輪終於決出名單。七十二峰,各峰五十名弟子,共三千六百名,競爭外峰前一百入內峰的資格。每一年外峰大試耗時都非常久——因為第二回合,每一場比試,都是在眾目睽睽下的。
比賽當日,晴光大好,仙鶴排雲而來,內峰的長老們臭著臉依次到場,不過他們高站雲端,下麵的弟子隻能仰望見他們的翻飛的衣角,眼裡臉上都是深深的敬畏向往。
陳虛領頭,往後看了他們一眼,微不可見扯了下唇角——這一屆內峰長老們就是這眼高於頂的破性子,上次外峰大試,一個弟子都沒看上了。這一次要是再一個都看不上,怕是要被狠狠打臉。
陳虛道:“請你們把這事放心上。”
問情峰主說話還是有威懾力地。雖然內峰的三十三位長老非常煩,隻想留在內峰看自己弟子如何奪得魁首,但還是忍著不爽,依次落座。
金鑼一敲。
山東麵百鶴齊鳴。
同時,擂台兩邊的戰鼓被人擊打。
聽到聲音,興奮不已的諸多外峰弟子,瞬間安靜下來。接下來是冗長的比賽規則,雲霄的所有規則基本上都又細又長,得說一個時辰。
裴景聽得索然無味。
許鏡第一輪就被刷了下來,不過他本來就是佛係修仙佛係比賽,也沒太上心。心心念念惦記的是裴景坑他的那筆錢。現在到了第二輪,逐漸憂愁起來:“你到底行不行啊。”畢竟七十二座峰,每一峰都有了築基的師兄師姐,張一鳴跟他們比起來,年齡上有點吃虧。
裴景:“為什麼不行。”
許鏡愁大發了:“你說你要是賭的是能不能入內峰該多好,築基期的師兄師姐也就那麼十來位,可以你賭的是第一啊!你拿什麼跟他們打!”
裴景安慰他:“放輕鬆,不過是一次小比試,錢沒了可以再賺,那個時候氣勢輸了那就是一生的恨了。”
許鏡怒吼:“因為那不是你的錢!”
他們在討論彆人。
彆人也在討論他們。
終南峰弟子這次可謂是揚眉吐氣,畢竟終南峰地處偏僻處靈氣稍弱,在七十二座峰算是實力偏差的,以前大試可都沒那麼風光。小弟子們眾星捧月,圍繞著長梧,各種吹捧。
“長梧師兄,這次誓奪第一了。”
“我觀察了其他人,都不是你對手,師兄一年比年優秀,這次一定能入內峰。”
長梧麵色穩重,沒理他們,但眼裡儘是得色。
往周圍看了一眼,露出一絲輕蔑。
吃了青鳥血肉後,他根骨重塑,現在已經是築基後期,內峰都少有敵手。更何況吸食了那個女人的神魂,把她封印在了自己丹田內,天地靈力源源不斷在丹田聚集,他的修煉暢通無阻。
右手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翠綠扳指,長梧嘴角勾出一絲自信又貪婪的笑。
何止雲霄,他的名字,終有一天會出現在天榜上。
弟子們還在說:“若是上陽峰無痕仙子出手,可能與長梧師兄還有一戰的可能。但她唉。”
說道無痕仙子,眾人便不由想到了另一人。
隻是那一人甚至不是他們能想象的。
弟子們唏噓。
有人卻不樂意了,是一名女修,女人對女人總是更加嚴格。
她冷笑譏諷:“你們歎什麼氣,我看她就是裝模作樣,還不入外峰怕陷入情愛,戲太多了——陷什麼狗屁情愛,自己在外峰有一點名頭被封個第一美人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進了內峰又如何,彆說天塹峰,怕是問情峰她這輩子都進不了幾次。”差點擰破袖子,女修繼續酸道:“妄想誰不好,妄想大師兄?嗬,山雞真把自己當鳳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裴師兄什麼美人沒見過。就說天榜第五的瀛洲島主,扶桑仙子,聶無痕比得上人家一根頭發?內峰那麼多師姐,估計都把她當笑話看呢。”
男弟子們擦汗,這師妹糊塗了,扯什麼扶桑仙子,對他們來說吃了雄心豹子膽都不敢奢望。
對於外峰男修而言,第一美人聶無痕是他們心中的女神,聽到心上人被說難免不愉快,但畢竟是自己峰內小師妹。還是得讓著的。於是紛紛開始轉移話題。
“無痕仙子沒有參加,上陽峰這次看好的,好像是個入門不足兩年的新弟子吧。”
“叫張一鳴吧,還說是什麼外峰四傑。假的吧。”
“我我聽說還和問情峰主有一點點親戚關係。”
這話一出,眾人瞪大眼,紛紛倒吸口涼氣。然後紛紛四顧,想找那個少年的身影。
長梧也聽見了。
他往上陽峰那邊看過去,就看到有兩個少年特彆顯目,都穿著藍白色的弟子衣衫。
一人絮絮叨叨滿麵愁色,一人笑容散漫雲淡風輕。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知道誰是張一鳴。人群中那個少年自成風景,氣質明亮,長相出眾,甚至身份尊貴。
長梧心中就湧現了密密麻麻的惡意,嫉妒又陰狠。
在雲端念規則的長老合上書:“最後。比賽是兩人之間的事,死傷不論,其餘人等不得插手。”
規矩說是死傷不論。但雲霄曆年來,都沒出現過死人的事。
畢竟雲霄的門規就擺在那裡。
簡直是自相矛盾。
季無憂在人群的最末端。他心不在焉,視線往前望,總是不由自主看到張一鳴,或者說裴禦之。
他曾經也在想,他要怎樣才能有張一鳴那種明亮的氣質和視眾生為草芥的輕狂。
現在明白了,他怎樣都不能有。
這些是先天浸潤出的,舉世矚目的絕世靈根,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有些人一出生便帶著萬丈光芒。
人和人,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他身後是西王母的魂。
手捧香爐,神女眉眼如畫,說:“你為什麼要嫉妒他?按天賦,你並不比他差。”
季無憂輕聲說:“不光是天賦。”他心想,你不會懂的。因為你和裴禦之都是一類人,光芒萬丈,照的他仿佛陰溝裡的老鼠。
西王母微微笑,不想懂,也懶得懂。
“嫉妒他,那就殺了他唄,人死了,就什麼也不是了。”
季無憂皺眉:“他對我有恩。而且,我不濫殺無辜。”
他的嫉妒,隻是加強了變強的欲望而已。
西王母道:“你不是不濫殺無辜,你隻是找不到讓自己心安的理由。”
季無憂想反駁,但啞口,選擇沉默。
西王母道:“你終有一天會變得不需要理由的。”因為,到時,你殺人已經不會心不安了。
她吹散落到自己肩上的花,輕輕一口氣,哢,那花粉碎空中。
神女眉眼極冷帶一絲癲狂:“說那麼多乾什麼,你先幫我捏死那個螻蟻。”
裴景已經做好了上場準備。
眾人屏息,卻聽得天地俱靜時,雲層之上,長老一字一字道:“第一場,終南峰長梧戰,上陽峰季無憂。”
高台之上,問情峰主豁然抬起頭。
人群之中,裴景震驚隻在一瞬,而後視線冰冷望向了長梧。
季無憂被喊到名字時,心還是下意識提了一下。但他握緊拳頭,穩下心情。瘦弱的少年神色蒼白,眼神堅毅,往天地中央的擂台上走。人群為他讓開一條道了。
眾人聽到他名字,才恍惚間憶起來,這個季無憂,似乎曾經也是上陽峰的名人,很難想像,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小胖子,如今這般模樣。
長梧皺了下眉,在眾人簇擁下往前走。
季無憂的名字他根本就沒聽過,自然也沒放在眼裡。三聲鼓聲後。擂台中央,長梧看著緩緩走上來的瘦弱少年,唇角掠過一絲輕蔑,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甚至還不到煉氣期圓滿的修為。
長梧話都沒話,直接抽出手中劍。當初那個女人隻吃食修士內臟,剩下的肉他也沒浪費,靠食肉增長靈力,長此以往,他的劍也浮上層血腥氣。青年麵貌平凡,拔出劍的一刻,卻像是變了個人般。變成了個讓人望之膽寒的瘋子。
高台上,幾名內峰長老,不由自主皺起了眉。
流焰峰峰主道:“這弟子我有映象,當初不收他,就是覺得他心性不穩,易生邪念。沒想到,七年不見,還真的越長越歪。”
陳虛沉默不言,目光卻落在季無憂身上這個弟子,他好像有點印象。而且,他不由自主握住了手,是誰改了。
毫無懸念的一場比賽,擂台下的弟子們甚至開始嗑瓜子。說:“這第一場估計結束的會有點快。你們猜猜會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