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脈城,沿著城中央的淮河, 乘舟橫過人間繁華的都市, 穿破漆黑重重的毒霧, 看到的是另一片光景。
這裡的水顯出微微的紅色, 一望無際的河上漂浮著一盞一盞紙折成的蓮燈。
裴景閒的無聊,取了盞蓮燈, 發現紙的材質有幾分奇怪,火很小, 燈油一股難聞味道。
他高舉, 沒看多久。
寂無端就發話了:“不用看了。紙是死人皮, 油是屍油。”
裴景把蓮花燈放下,唇角挑起一絲笑意,道:“有點意思。”
夜色迷離,遠處是三座精致華麗的高樓,立在水中央, 上麵人影憧憧。
風裡摻雜魅惑的沉香, 伴隨琴瑟蕭笛絲竹悅耳,吹得人微醉。
這片紅河上, 類似他們這樣的船有很多。
密密麻麻, 繞著有左擁右抱的世家貴族,有獨立船頭的落魄散仙, 還有把自己藏在黑暗裡不見光的怪異人士。
虞青蓮對此處調查了很久, 算是比較了解,坐在船邊緣, 腳伸入河中。
拔下發中釵撥弄一盞盞蓮花燈,說:“這是四百年前斷脈城城主所建,拍賣會什麼裡都有,轉接各種來路不明的丹藥法器甚至鼎爐。我也是費了有些心思,才知道這麼一個地方。天郾城隱隱有閉城的趨勢,我唯一得知消息的入城令,就在這兒了。”
她的發簪碰到的每一盞燈,都會冒出肉眼可見的黑氣,怨恨消散在香風中。
虞青蓮皺眉:“哪怕是對死人扒皮抽油,也很殘忍。這什麼鬼地方,怨氣積久了,不怕被反噬?”
赤瞳昏昏欲睡在鳳矜肩頭。熏香仿若沾點酒意,讓它眼皮越來越沉。
鳳矜看了眼周圍,百無聊賴說:“留著遲早出事,不如今晚先把它滅了。”
寂無端雖然欣賞死亡的美,但這些充滿怨氣的蓮燈在他看來就是糟粕,非常嫌棄地四顧一眼,麵色寡淡道:“我沒問題。”
裴景想說的是:“那我的入城令呢?”
虞青蓮把發釵重新插入發,“想入天郾城的人,都是些犯了重大過錯遭天下追殺的惡徒。這些人最不缺的就是錢。所以我猜,入城令應該是壓軸才會出現的。”
悟生道:“看來也隻有等。”
裴景聽她的。他們都是元嬰修士,聯手鏟平一座城池都不在話下,何況一個小小的拍賣會的。
突然有指甲刮著船壁的聲音傳來。
裴景低頭,就看到從水上冒出來一個麵色浮腫五官腫到一塊的青麵水鬼。爬滿水蛭的手,攀著船披頭散發,眼神怨恨至極。
裴景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然後伸手拍了拍寂無端的肩膀:“過來,給你看個美人。”
寂無端也就信了他,探過身:“在哪?”
“往下看。”
鬼域的少主和女鬼四目相對。
半刻過後。
“滾啊——!”
砰!水花四濺!
女鬼還沒反應過來,就遭受重擊,奄奄一息沉下水去。
而寂無端豁然起身,咬牙切齒就朝裴景攻過去。
另外三人早料到這一幕,沒忍住笑出聲。
裴景往後靠了點,笑道:“對不起,我忘了你怕鬼的這一茬。”
寂無端:“嗬!”
幽藍鬼火,灰白骨蛾,來勢洶洶。
裴景旁邊是鳳矜。
鳳矜正饒有興趣看他們打,忽然就感覺肩膀一空。
伸手揪起就快要睡的赤瞳,擋在了眼前。
裴景道:“你能不能不要那麼暴躁。學學我,你看你打我,我都不還手的。”
鳳矜轉頭,差點氣炸毛:“裴禦之!”
赤瞳猛地驚醒,漫天火與飛蛾附在周圍,嚇得尖聲大叫,撲著翅膀就要飛走。
鳳族神獸也不是好惹的,它翅膀扇出的風,把那些輕飄飄的鬼火白蛾都吹到了虞青蓮那邊。
虞青蓮正對著紅色的水麵,對花簪、理鬢發,顧影自憐。忽然妖風刮過,她眼一花,就被白色的臟東西糊了滿麵。
暈頭轉向的飛蛾把粉沾到了她的的眉睫上。
“”
扶桑仙子額頭冒青筋。
嘩啦啦,池水湧起,在她手中成長鞭形狀。
頭都不回地,往後一甩一斬,瞬間,船篷就四分五裂。
悟生扶額,未免弄出太大動靜,手指撚出金色佛文為屏障,護住了脆弱可憐的船隻。
血色長鞭散開雨滴,在空中。
這不知道死過多少人才將河染紅的水,淋在了每個人的頭頂。惡臭陣陣。
裴景一臉嫌棄,用赤瞳擋在了頭頂。
“啾啾啾——!”
被鬼火嚇了一通的神獸大人現在又被河水淋了一臉。
赤瞳氣得聲音都變形——它就是想睡個覺而已——為什麼那、麼、難!
鳳矜氣得牙癢癢,從裴景手裡搶過赤瞳,怒:“你找死嗎!”
瞬息之間,這邊就是一場暗潮洶湧的大戰。
若是有人留意,估計得嚇掉眼珠子。
裴景忍住笑,但隻要鍋甩的夠快,就砸不到他頭上,於是先發製人,對寂無端道:“就是。我是看你找不到道侶才給你介紹美人,你看不上人家,也不用生那麼大的氣啊。瞧這鬨出多大動靜。”
寂無端:“嗬嗬。”氣到還想再打一架。
但已經沒時間給他們鬨了。水麵上浮立的三座高樓,中間一座敲響了長鐘,嗡——,九震不散,曲樂同時停。
池上蓮燈俱滅。
唯獨高樓燈火通明,照天不夜。
船上五人也都把目光望了過去。
高樓之頂是空台,空台之上是個老者。
老者旁邊站著三位風情萬種的美人,素手拖著覆蓋紅布的金盤。
老人麵對著樓下,漂泊在河上的上千人,沉聲道。
“入我花醉三千,無論是正是邪,是惡是善,來者皆客。”
緊接著,老人身為拍賣師開始說明規則。
但裴景沒怎麼認真聽,畢竟他們來這就不是當“客”的。
這片地突然暗下來,河上的船都往中央靠,於是周圍也熱鬨起來。
虞青蓮還將腳放在河裡,坐在船邊。
若是有人能看到水麵下的場景得嚇死,全是死去的惡鬼,眼饞圍在她周身,覬覦著卻不敢輕舉妄動。
她懶得收拾那些小鬼。現在沒什麼比她的妝容重要,修士一個淨塵訣能解決的事,她非要弄得麻煩一萬倍。手指凝風,借著水麵,一點一點擦去臉上的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