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禦之咳了聲,道:“我沒能進鬼域。我我在去之前,先給寂無端備了份禮物,就人間地上隨便買的美人圖,他不是愛琴棋書畫詩酒花嗎——那畫上的美人簪花撫琴,完全符合他那附庸風雅的審美。我以為他會喜歡,結果,沒想到那畫上居然寄生了個惡鬼,聽說差點把寂無端嚇昏了。”
“你能想象嗎——寂無端下令給十殿長老,封鎖我入城的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去鬼域屠城的呢。”
頓了頓,給出結論:“他是真的狗。”
悟生:“”
你什麼時候能反思一下自己?
釋迦寺的晚鐘響起。
說了一路見聞,也有些累了,裴禦之手指接一片落葉,停了下,側頭笑起來:“悟生,我覺得我快破元嬰了,應該就在這幾日。”
悟生也露出微笑之色:“恭喜。”
裴禦之抬頭,眉眼含笑看夕陽晚霞落枝頭,淡淡說:“所以下一次天榜第一,還會是我。”
悟生饒有興趣:“那我等著啊。”
裴景坐在樹上,往下看。
看著悟生,看著裴禦之。
看著這段截然不同的經曆,看著那個白衣如雪、氣質清冷的少年。
低頭,心中輕聲喊他的名字:“裴禦之,裴禦之”一聲一聲,最後道:“楚君譽。”
你是怎麼變成楚君譽的呢,一身光芒被血洗過,眼中再無灼灼光彩。
裴禦之回到了雲霄。
簌簌雪落天地,這一年的第一場初雪,伴隨著驚雷夜雨。離奇詭異的天氣,把一切都壓抑得深沉。裴景有些擔憂,心提到嗓子口,甚至已經猜想到了不好的事。
天塹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出,混雜草木的香,輾轉出冰冷陰涼的味道。
歸來的白衣青年霍然抬頭,眼中的光如劍如刀,穿過黑夜,直直望向了主殿的方向。
他拾級而上,握著劍的手在顫抖。
直到站到天塹主殿前,看著血跡蜿蜒從石階上。
混著雨水一層一層流下。
驚雷一閃,電如銀蛇,照得青年的臉,一瞬間煞白。
主殿裡,天涯道人元嬰散儘,丹田出了一個大口,血不斷流了出來。在他不遠處,崩潰地跪坐著一個茫然無措的少年,少年雙手都是血,嘴角也是血,目光卻是茫然的。
天涯道人眼中是濃濃的悲痛之色,仙風道骨的雲霄掌門此刻神色憤怒之下是更深的哀痛,感覺生命在一寸一寸散去。聲音都在顫抖:“你終究還是覺醒了”
季無憂頭痛欲裂,往後退了一步:“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
天涯道人氣息虛弱,苦笑一聲:“我以為你破不了築基,是靈脈堵塞,想幫你疏通靈脈。沒想到你身負天魔血脈,人類的修煉之術,對你根本沒用。”
季無憂再退:“不,不是我。”
天涯道人咳出一絲血來,斷斷續續說:“你注定需要以血修道,生而為惡。我當初,就該阻止禦之怪我,怪我”
季無憂退無可退,抱著頭蹲在地上,痛苦地吼叫出聲:“啊——!你閉嘴!不要再說了!”
天涯道人目光冷冽又厭惡,在完全不設防下遭季無憂體內天魔之力反噬,元嬰頃刻撕裂。劇痛之後,他明白,天魔之子,還是覺醒了。
這是個禍害,想到自己現在還在外麵一無所知的徒弟。天涯道人胸口一痛,唇角流出血來,目光哀憐:“當初你師尊頂著所有長老反對的意見將你收入門下,你今日卻做出這種事來。”
“外人傳言,你會成為他的恥辱。我現在隻怕,你從此會成為他的心魔。”
他手指撐地,慢慢站起身來,寬大的道袍染血,元嬰修士的威壓覆蓋整座宮殿。天涯到人胸腔的憤怒逐漸冰冷,一字一句說:“我今日死,也要拉著你一起死!你的師尊,不該有你這樣的孽徒!”
季無憂手指在顫抖,外麵的雨特彆大,吹拂到他的臉上,徹骨寒冷。
少年的眼睛充血,迷茫的神色僵硬。很久,扭曲成了一個有點天真又有點猙獰的表情。
他喃喃,然後越說越激動:“你想殺了我,我怎麼能讓你殺了我,我要變強,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像狗一樣跪在我麵前!”
他聲音顫抖:“你說的沒錯,師尊還沒回來,師尊還沒有回來——”
他猛地抬頭,眼白處一層紫黑色的紋路,神經病一樣笑:“他還什麼都不知道,我殺了你他也不知道。”
“你現在元嬰已經沒了,就是個廢人。我把你殺了埋了,誰也不知道。哈哈哈哈,誰也不知道!”
天涯道人蒼老的臉上湧出一絲憤怒,往前,用最後的靈力禦劍直刺季無憂身上。
“冥頑不靈,季無憂,你——”
但是他的話止在口中。
瘋狂的季無憂身上爆發出一道驚天動地青黑色的光,呼嘯成為一張嘴,吞噬萬物,將他的劍生生粉碎。
同時,天涯道人感覺眼前一黑,胸口劇痛。
低頭竟然是一隻手,穿破他的胸膛,掏出了一顆心臟來。
季無憂捏著那顆心臟,神誌全無,喃喃:“是你非要過來的,你要過來探我丹田,你要過來毀我丹田——是你非要過來的!”
天涯道人聽著他聲嘶力竭的吼叫,眉發皆白,驚愣很久,驚怒悲恨都散儘。
劍意蒼生,修至元嬰,對生死早已看淡。
鮮血直流,在最後死的時候,雲霄掌門隻有擔憂
他的禦之,他最驕傲明亮意氣風發的弟子或許有了一道永遠跨不過的坎。
天涯道人徹底死了。
季無憂也跌在了地上,他腦子裡全是殺意,肚子裡饑餓感蔓延上,他手指顫抖捧著那顆心臟。然後神誌全無,咬了一口。血濺滿口腔,他卻有一種衝到頭皮的釋然和爽快。一直突破不了的築基期屏障,在某一刻破碎。
季無憂的慌亂很快被狂喜所覆蓋。
這時,他聽到了他這一生再也不會那般懼怕和驚恐的聲音。
混雜在有雪的夜裡,血氣詭譎,黑雲盤旋的天。身後的人嗓音沙啞,沒有半分平時的疏離冷淡,每一個字都如生鏽劍切割。
“季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