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最開始覺得自己打不過,是因為天魔之氣曾經困了他四百餘年,師祖都奈何不了,讓他產生陰影,對這群靠吸納天魔之氣修行的人先慫了。但現在,似乎他修行的,也不光光是人間的靈力。那片湖底,瀛洲神女,讓他頓悟的——
“混沌。”天魔一族的長老出聲,臉上是驚是怒是深深的震撼,心中的殺意卻快在眼中凝結成血。
“多久了,有多久,我沒感受到這種力量,創世之初,混沌之力。”
他背後灰褐色的翅膀大張,每一根羽毛都緊繃,元嬰後期的力量,逼的裴景都得退後兩步。
湖底短短的幾日,根本不足以讓他徹底掌握混沌之力,對付天魔族金丹期的修士可以,對戰元嬰後期的修士,就非常吃力了。
“果然,留不得你!”長老目露殺意,字字森冷:“你現在主動送上門,對我們來說,倒是好事。”
裴景拿著誅劍,眼中卻有一團火在燃燒,亮如星辰。
他對自己的力量好像一直還沒一個了解,到底強到什麼地步,也不知道。
雖然吃力,可到底誰勝誰負,還難說。
他笑著:“我主動送上門,你確定是好事?”
少年雪白的衣袍如大鳥,足立懸崖之邊,仿若劍掛青山,一眼斷蒼穹。
長老獰笑,嘴開始變長、變尖,大展雙翅,手指開始退化成鳥爪,似乎血液都是毒的。俯衝而下,似乎天雷攜霜降,靠近,要撕裂他!他自信於自己修為壓製,讓裴景根本就反應不過來。隻能如等死的螻蟻,任他粉碎。
誰料裴景仿佛絲毫不受影響,反應極快,躲過他的致命一擊,同時揮劍砍在它的左翅上。
裴景微笑:“我有浮世青蓮護體,你的威壓算什麼呢?”
長老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牙縫間都冒著絲絲寒氣:“浮、世、青、蓮?”他眼眸一冷,活了那麼久,自然也不會在裴景手下落下風,一爪擊向裴景的脖子,把裴景逼退後立馬轉身,護住了自己的翅膀。旋風而起,在震動的雙翅裡似乎驚雷湧動,長老再靠近,卻是用翅膀來做武器。黑紫色的雷電,遍布每一根羽毛,被他扇到頃刻就是屍骨無存。
裴景向後靠,斜站上了山壁的一塊凸起點。
這鳥人把翅膀送上來,他不砍都對不起了。
也沒什麼花裡胡哨的招式,就一劍,砍在了長老的左翼上。
鳥人長老露出得意又冰冷的笑:“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敢拿劍碰我翅膀的人。人間所有武器都傷不了我,但你這跟用手接天雷沒兩樣了。”
他的力量居然是修士渡劫之時的天雷?不愧為天道的走狗啊。
裴景輕輕一笑:“真可惜,你猜錯了,我手中的,從來都不是人間武器。”
天魔長老表情僵硬,眼眸這一刻凝結,冰冷凍骨。接下來發生的,竟不是裴景被天雷撕裂身體,而是他左肩一陣粉碎靈魂的劇痛。
而後血濺三尺——
“阿——!”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伴隨凋零帶血的羽毛,讓整個山壁振動。
天魔長老右手捂著鮮血淋漓的左肩,險些掉進深淵,左手分奮力攀著平地邊緣。
抬頭,眸裡現在隻有——恐懼。
裴景笑了,誅劍之上染了血,卻馬上流乾淨。
“原來我已經那麼強了。”
他往前一步,劍輕飄飄落在天魔長老的手腕上。其餘金丹期的族人受了重傷,七零八落倒在高台左右同樣懸空的台階上,大氣不敢出,眼睜睜看著他們的三長老,在那少年劍下生死一線。
裴景說:“你最開始不是問我的名字嗎。”
少年俯身,在光影裡,容色與劍光如出一轍的寒冷。
“裴禦之。”
他劍下壓,直接斷了這天魔一族三長老的手筋,讓他再沒力氣攀爬,死死瞪眼,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地墜入深淵。
裴景一笑:“聽清楚了?那就記住我的名字,還有,我帶給你的故事。”
既然打的過,那麼就要裝逼到底。
他這話說的氣勢十足,眾人唯有死一樣的陳靜。看著那華光萬丈溫和風雅的少年,這一刻鋒芒畢露,狂妄如寒霜,直刺靈魂。
三長老死前怒吼,聲音驚天破石:“你給我等著!魔主不會放過你的!神不會放過你的!不會放過你的——!”
血池之下深淵裡,寄居著什麼,天魔一族沒人知道。但三長老被這少年斷左翅,相當於被毀了修為,掉下去,九死一生。
氣氛瞬間凝重。
而裴景重新看向了他們。
心中有了定論,得誅劍、悟混沌之力,他現在的實力,怎麼說也是快接近化神期了。
裴景神色一動,卻是往那處玉階上走去,隻是他還沒站穩!
忽然,從高台底下伸出的鐵鏈一直不停抖動!
銜著鐵鏈端的石雕獸頭,此時眼睛,鼻孔,耳朵,嘴裡都流出鮮血——
“啊”天魔一族中不知道是誰先叫了一聲,瞬間,命令至心靈般,所有人齊齊跪拜在了地上,呼吸顫抖,為那即將到來的人。
一眾人匍匐於地。
唯裴景白衣飄飄顯得格外突兀。
他卻也隻是輕輕挑眉,抬下巴,看著血池中心,那具周身全是黑絲的魔骨,頭顱正正對著他。
與此同時,本來上空撕裂的小小一道縫,越來越大,形成一塊等人高的虛空出口。
池水逆流,從至黑的虛空裡,散發出的卻是至純的白光。
詭譎豔麗,邪氣四溢,又純又惡,如這熔爐天地裡矛盾的規則。
如那規則之上的瘋女人。
至純的白光裡,傳來裴景從未那麼清晰又真實聽到的聲音。
飄渺空靈,落入耳側,像是卷過落雪山河的風。
“裴禦之。”
女人的聲音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氣急後的森冷。
“你的願望實現了。三千世界,芸芸眾生,唯獨你的名字我刻骨難忘。”
裴景心想,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過。”從虛空裡,赤足踩在逆行的血池上,女人星月織就的衣裙光輝漫漫,她氣息短暫地冷笑一聲,語氣含著冰渣子:“你帶給我的故事,今天也該刻下終章。”
裴景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臉。
真實又驚悚。
她無疑是美的,出世之美,隻是秋水般的溫婉、珠玉般的豔光,都被深銀色眼壓下。一般人擁有這雙眼,給人的感覺都會是驚豔,唯獨她給人的驚悚寒意。
來自骨髓,源自天性,仿佛生在這個天地間,就沒有資格對視她的眼。
銀色,雷雨欲來前的雲,深海光芒戛然而止的那層水。
她給自己造出這樣出世清豔的皮囊,皮囊之下不該存在的靈魂,卻是汙濁又瘋狂的。這女人的真麵目,或許該是個披頭散發,眼睛布滿血絲的醜女人。
裴景知道上一世的事情,現在對她隻有見之欲嘔的厭惡。
天道看見他的神色,開始嗤笑起來:“如何,你是不是該感謝我。是我,讓你們情意相通,互訴衷腸呢。”
在裴景麵前裝不下去溫柔表象後,她也不再偽裝,話語暴露真實的靈魂。
虛偽、世俗又陰晴不定。
而裴景沉默不言,極力抑製自己才不至於動手。
天道從血階上走了下來。
赤足站在高台邊緣,那些血沾染不了她的衣裙,她半蹲下來。
這是裴景第一次看她蹲身,如同神明走下神壇。
她的手指扶著浴血的魔骨,輕聲說:“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闖到天魔池來,真以為我把你放眼裡麼?”
她的手指穿過魔骨的頭顱,隻是輕輕一點。
咚,聲響輕微。
裴景卻立刻“唔”地一聲,劍也拿不穩,痛苦地半蹲下來。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利器鑿穿。
而且根本無力反抗!
天道的手指像是在作曲,一點又一點,咚咚咚,“我要你死,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那利器左出右進,左進右出,翻滾出血肉腦髓,這一刻天翻地覆。
令人瘋魔的痛苦,卻找不到罪惡來源。無力感比痛苦更讓人崩潰。
裴景抱著頭,汗水流進眼中,大口大口喘著氣,眼中唯剩恨分明濃鬱。
天道停止了打擊的動作,卻是微微一笑,說:“你是世外之人,我就真奈何不了你?你信不信,我能驅使著你從這跳下去。”
她把魔骨的頭部重新放好,站起身來,手指上還有血。
唇色寡淡,笑意溫婉,用一種奇異的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聲音,說:“跳下去。”
然後他緩慢站起身來,然後往後倒退。眼眸死死盯著天道,靈魂是清醒的,軀體卻不受控製。身體驟然下墜,和三尺血瀑一起,滾滾向深淵之底。
他剛剛送那天魔長老下去,現在自己就要去陪他?
倒立著往下,身體失重,看到的是那女人彙納星芒的衣裙,聞見的是濃鬱嗆鼻的血腥味,耳邊是嘩啦啦水聲。
這深淵不見底,裴景卻無比清楚地知道,下去,必死無疑。
因為送他下去的人是天道,她對這個世界那麼熟悉,怎麼可能還給他一線生機。
“瘋子。”
裴景對這女人的性子極度的厭惡,也不想去接觸。
隻想一劍了結她,讓她收了那不陰不陽的笑容。可現在,自身難保的是他。
裴景咬牙,僵硬地抽出誅劍,想要把它卡在石壁內,阻止自己下墜。手指都在顫抖,天道的指令讓這具身體根本不容反抗,就像是上一世天塹峰放任季無憂離開一樣,無力。
天翻地覆,血色瀑布越來越急,就要把他的身體也卷進去時。
他感覺,手中誅劍被人奪取,最後一根稻草被搶走,絕望還沒溢上腦子,他落入了一個懷抱。熟悉的氣息,清冷如這深淵落雪。裴景一愣,而後大喜,情不自禁伸出手,先抓住了他的衣襟。純黑色的衣袍擦過簌簌而落的碎石,誅劍在他手,似乎才是真正的歸宿。
楚君譽摟著裴景的腰,劍劈山仞,絕地而起。
他周身的氣場太強大,奔流而下的瀑布都在某一刻凝結。空氣中肅殺的氛圍彌漫,一觸即發。
立在高台邊的天道,手指一緊,銀色的眼眸裡露出了不遜色於裴景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