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帶衣服來了, 大家快換衣服!彆弄壞了哦, 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租來的。”紮著馬尾的女班長走進來, 手裡提著兩大袋衣服,嘮嘮叨叨打斷了薑明沁的思緒。
大家立刻一窩蜂上去,拿了自己號碼的衣服換上,男孩們被趕去廁所, 女孩們留在教室裡,拉上窗簾換上了。
每到運動會走方陣, 都是各大班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了, 難得的狂歡讓全校的積極性高漲, 今年他們高一五班也不甘示弱,打算走民國風主題, 女孩們穿藍色校服, 男孩們穿大褂長衫, 誓要憑借一身清雋的書卷氣,把隔壁班的格格和阿哥們比下去。
“大家都換好了嗎?”女班長連連催促,臉色十分緊張, “動作快一點!我們要入場了, 就按照我們之前彩排的位置走!我們是新生, 要在全校麵前走方陣, 大家可不能在學長學姐麵前丟臉哦!”
有人哀嚎道:“班長你彆說了,越說我越緊張了!”
“沒辦法,我也緊張啊。”女班長捂著心口,左顧右盼道, “打頭陣的殷明麓同學和薑明沁同學呢?還沒有換好衣服嗎?”這是她上高中以來,第一次組織活動,可千萬彆出什麼岔子!
“來了,來了!他們換好衣服了!班長,我們可以出去了!”
“牌子、牌子!鄭江寧同學,牌子舉好!”
一陣手忙腳亂後,有前天的彩排經驗,班級很快恢複了井然有序,在嘹亮的廣播聲中,他們走了出去。
“秋高氣爽豔陽高,運動場上彩旗飄。在這個風輕雲淡的日子裡,現在朝我們走來的是高一五班的民國方陣隊伍,他們的口號是: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看我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未來是屬於我們的舞台!”主持人的聲音高揚,將台詞娓娓道來時,也充滿了熱情激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即將走出的方陣給吸引了,觀眾席的人也是。在看了一群阿哥格格甚至還有太監、皇上老佛爺的方陣之後,大家的興致徹底被吊了起來。
殷仲元對這些年輕孩子折騰的什麼叫“cospy”的玩意兒不感興趣,他穿著西服,懶洋洋地眯著眼,直到聽到“高一五班”的字眼,才捅了捅自家老弟的胳膊肘提醒道:“寶貝兒要出來了,我的相機呢,快拿過來!”
聞言,殷雲裘目光遠望,果然在人群中一眼就發現了小兒子的身影。
他們班的孩子很特彆,女孩皆穿青藍色的上衣,黑色長裙,白襪子搭配黑皮鞋,頭發或是俏麗的短發,或是兩根麻花辮兒,說不出的清麗婉約。而男孩們是大褂長衫打扮,或身穿一身筆挺的黑色中山服,透著一股朝氣蓬勃。
為首的少年長相唇紅齒白,十分出眾,一身深色長袍,黑發下的眉眼十分柔和,臉上戴著一副老式西洋眼鏡,臉上帶著笑容,幾乎像黑夜中的螢火蟲,隻需一眼,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人當即發出了驚豔的呼聲。
而他身旁的女孩也十分美麗,身穿一襲淡紫色旗袍,執著一把紙傘,眉峰輕蹙,神色憂鬱,仿佛從課本裡走出來的“丁香般的姑娘”。兩人渾然天成的時代氣質,引起了光大好評,老師們也讚不絕口。
如果說殷明麓的俊俏吸引了大多數女孩的目光,那薑明沁那弱柳扶風、不施粉黛的清純嬌美,則讓觀眾席上的男孩們眼睛都直了。
人聲鼎沸的運動場中,殷雲裘眸光內斂,始終注視著那個為首的少年,直到對方帶領著身後的同學,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心下一片悵然,心想當年那個小小一團,活潑時會手腳並用在他身上爬,安靜時會將小臉蛋貼在他胸膛的孩子,真的長大了,他還記得將那孩子抱在懷裡,肉乎乎、暖烘烘的觸感,相擁著仿佛歲月靜好。每次看著那張像是聚攏了陽光的笑臉,他工作了一天的疲憊都會一掃而光。結果一轉眼,那孩子褪去了稚嫩,個子如柳條抽枝般逐漸拔高,如一枚溫潤的玉石,在人群中綻放著光彩。
對方的生命中,漸漸的出現了很多人,有朋友、同學、老師和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物,他這個父親的存在逐漸縮小,他不是不失落,但孩子長大了,他總是要慢慢放手的,這也許是每一個家長的必經之路。
——高大的父親保護弱小的孩子,孩子逐漸成長起來,遲早會攙扶那開始衰老的父親,這是一種歲月相互嗬護陪伴的力量。
他想,現在這孩子未滿十六歲,他還放心不下,他起碼要活到六十歲,為那肩膀還稍顯瘦弱的孩子撐起一片天空,親眼見到那孩子娶妻生子,才能徹底放下心。
仿佛心靈感應,察覺到觀眾席上殷雲裘的目光,殷明麓忽然抬起頭,朝父親的方向看去。見到人後,他嘴角彎了彎,擠眉弄眼了一番,還撅起嘴,送了個飛吻給他們,一下子那蔚然深秀的書卷氣質全無,反而像是個調皮搗蛋的壞孩子,把正在拍攝的殷仲元逗笑了,殷雲裘本來抿直的嘴角也微微勾起。
他想提醒小兒子,班主任和校領導都盯著他呢,地方電視台的攝影機也把他剛才的表現錄進去了,回頭估計要被老師喊去辦公室喝茶了。想到那孩子也許會被老師訓得低下腦袋瓜子的可憐模樣,他眼中就漫出淺淺笑意。
見到這一幕,坐在殷家人附近不遠處的薑家夫婦也忍俊不禁。
本來他們注意力都在這些年出落得更加明豔的女兒身上,可漸漸的,目光卻被女兒身旁的少年吸引,見他優雅地背手而走,見他風度絕佳,言談舉止風度翩翩,見他儀表堂堂、眼神清亮,仿佛真如一個滿腹詩書的民國美少年,氣質如郎朗日月,心中不由湧上一片喜愛。
他們心想,女兒這位男同學也很出色呢,站在女兒身邊不僅沒有半分遜色,反倒是更勝一籌。都說優秀的人總惺惺惜惺惺,女兒跟這樣的人相處,想必日後會更加優秀吧。
唯有薑明堯皺著眉頭,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戴著眼鏡的少年,他總覺得對方驚人的麵熟,剛剛有一瞬間,對方回頭微笑的麵容,讓他好似看到了父親年輕時候的影子。他們家的相冊中,薑父薑母年輕結婚時,也曾拍過一組民國時期的婚紗照,當時薑父打扮十分儒雅溫和,竟真跟少年有幾分相似。
他手中的水杯一抖,差點灑出水來。等回神後,他揉了揉太陽穴,嗤笑一聲,心想難道自己是被這陽光給曬花眼了不成。
於是不敢多想,但少年的臉龐到底還是印進他心底了,泛起絲絲漣漪。
第二天熱鬨忙碌的運動會上,整個學校都知道了,那個叫殷明麓的高一少年十分彪悍,看著清瘦,但身體素質實在驚人,跑個五千米都氣定神閒、不帶流汗的,看上去頭發絲兒都沒亂。
投標槍,好家夥,還破紀錄了。那彈跳力更是驚人,比體育生還跳得高,一項項記錄刷新下來,看著那家夥被好幾層女孩包圍著,不少人都在懷疑人生。
整整三個白天,那個少年都在大出風頭。薑明沁看得失神,見到對方出鏡了地方電視台無數次,心頭一片煩躁。每次少年高光表現出現,攝影機都寸步不離,根本沒了旁人的影子,而她則差點被同班女生的尖叫聲刺破耳膜。
那些女孩又叫又跳,激動得不行,爭先恐後地去給對方遞水解渴。有時候還拖著她一起去,美名其曰我們是一個集體。
天知道,誰想給對方送水?她恨不得把水潑到對方身上,心裡不斷詛咒著,對方為什麼跑步的時候不摔一跤,怎麼還越跑越快了,這還是人嗎?對方不僅沒有發揮失誤,甚至表現越來越好。
都怪她那沒用的親媽,居然因為水性楊花跟其他男人來往,被殷家趕出去,不然像上輩子那般,把對方養廢了多好?何至於竟讓對方有了比上輩子還要健康的身體,跟她不同,一看就是長壽命。想到這裡,薑明沁心口就跟堵了一口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