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前方哨兵在城郊外三十裡處發現了大批的軍隊, 而且數量還在不斷增加,但是官道和山路都毫無動靜, 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前來的士兵氣喘籲籲,腦門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語氣惶恐而焦急。
搖光放下城防圖,歎了一口氣。
果然,該來的, 還是來了。
“傳令下去, 東門, 北門,各留三百守兵,其餘所有的兵力集中在西南門。”
“可是殿下......”士兵欲言又止。
“說。”
“如今溫陽府所有兵力加起來不過三千,再加上各府家丁和自願前來的青壯年男子, 總數也不過四千左右,可是來敵怕是十倍不止啊。”士兵的聲音有些發抖。
搖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冷冷道:“所以呢?”
士兵橫了橫心,說道:“所以,這溫陽城可能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搖光冷笑一聲,“守不住了你當如何?棄城而去?往哪裡去?本王告訴你, 今日這溫陽城,守得住得守, 守不住也得守, 隻要本王不死, 這溫陽城就必須守!”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眾人不由得對這位自立為王的女子側目以示。
如今天子還不知生死幾何,那越州能夠仰仗的也隻有她了,既然她如此說了,那便如此辦吧。
搖光理了理身上的輕甲,命人取來一把劍,說道:“安府尹,你帶領文官們,一批安撫好城裡的婦孺百姓,組織到安全的地方準備撤退,另一批繼續征用能夠燃火的物資和願意禦敵的戰鬥力。”
“是。”安府尹恭敬地答道,“那殿下您......”
“本王前去城門處。”
“殿下,萬萬不可,太危險了......”
不待安府尹規勸完,搖光就抬手製止了他,冷聲說道:“本王身為越州之王,自當立於城牆之上,帶領我越州軍隊,護我越州兒女周全。隻要今日本王不死,那群玩意兒就休想踏入溫陽城門一步。”
說完出門,跨上馬,徑直就往城門處奔去。
到了西南門,發現左言已經帶人趕到了。
搖光下了馬,問道:“情況如何?”
左言拱了拱手:“目前共五千兵力,一千弓箭手常駐,剩下四千分為兩批,一批前,一批後。”
搖光點點頭,手持劍,往城牆上走去。
左言緊緊跟在身後:“殿下沒有作戰經驗,亦沒有功夫傍身,還是回去吧,一切交給屬下即可,屬下定不會讓城門失守。”
搖光笑了笑,沒有說話,自顧自地登上了城牆,這是她第一次走上城牆俯瞰這片土地。
夜色濃重,還有薄薄的秋霧,前方一片迷茫,而身後,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搖曳不安。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得第一個夜晚,她站在角樓上,像個傻子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地喊著她要謀反。
她現在回想起來,隻慶幸洛衍書是洛衍書,不然她可能早死了一百回了。
她初來那一天,覺得這個世界上虛擬的,冰冷的,沒有感情的,而一年多過去了,她發現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可愛的,有血有肉的。
而這個世界也是她願意留下來生活一輩子的世界。
這個世界有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的愛人,她的子民,她在這個世界擁有了愛和尊崇,那麼今時今日,她就要守護好這個世界。
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沒有所謂的係統外掛,隻有一副血肉之軀,縱使她可能什麼也不會,縱使她一無是處,可是她也要站在這兒,拚儘全力,去守護好這寸土地。
為了洛衍書,為了無辜百姓,也為了贖罪。
“左言。”
“屬下在。”
“人這一生絕大部分事情都是沒有經驗的,比如第一次來到世上,比如第一次為人父母,比如第一次愛一個人,比如第一次死去。可是我們依然會做得很好,你知道為什麼嗎?”
“屬下不知。”
“因為彆無選擇。”
因為彆無選擇,所以我們不得不無師自通。
搖光掂了掂手上的劍,回頭看了看一臉沉思的少年,笑了笑:“所以不必再勸了。你去檢查一下各方部署可都安排妥當了,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是。”
城牆上,搖光負手而立,直直看向前方,身旁是一排排整齊的弓箭手,屏息凝神,蓄勢待發。
他們都在等待著那些可怕的怪物出現。
幾千對陣幾萬,血肉之軀對抗異變蠱兵,是一場以卵擊石的戰爭。
搖光卻覺得也沒有那麼怕,她就是有些後悔,後悔離開營帳之前沒來得及好好抱一抱洛衍書。
萬一往後沒有機會再抱他了,那多遺憾啊。
終於,他們感受到了大地的微微顫抖,遠處漸漸傳來了步伐喧囂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來勢洶洶,仿佛饕餮蠶食掠奪的聲音。
搖光舉起劍,高聲下令:“備戰!”
戰鼓敲響,是遠勝於世間一切樂器的悲壯。
“弓箭手已就位!”
“火焰矢已就位!”
“投石機已就位!”
“火石,烈油,乾草,皆已就位!”
將領們的聲音此起彼伏,鏗鏘有力。
“將士們!”
“在!”
“今日是場惡戰,我們沒有那麼多人,我們也沒有身經百戰的大將軍,我們隻有我們自己,而你們身後,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妻子兒女,也隻有我們,我們但凡退一步,她們便無處可退,所以我們一步也不能退!”
“不退!”
“我,天樞長公主,越州王,今日在此立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管他是什麼怪物,休想在我麵前踏入城門半步!”
女子的聲音清冽而高貴,帶著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威壓和悲憫,經由夜風傳入了城門每一個將士的耳裡。
那些因為擔心沒有好的將領而感到不安的兵士們突然感到了安心,他們不是群龍無首,他們有一個最可靠的領袖。
他們覺得自己的血液在沸騰,她不退,那他們也不會退,即便是化為屍骨,也會橫亙於戰場,阻撓想要入侵他們家園的怪物。
當第一個人影出現在視野裡時,搖光高聲下令:“開戰!遠程弓箭手,射!”
密密麻麻的白羽挾裹著非生即死的決絕飛向敵人的方向,依稀可以聽見箭頭刺入肉裡後怦然倒地的聲音。
然而對方人實在太多了,箭矢射殺了前排衝鋒兵,後麵的蠱兵依然絲毫沒有畏懼地蜂擁而上。
他們根本不怕死,箭雨根本沒有辦法阻擋他們的步伐,他們麻木地不管不顧地踩踏著同伴的屍體往前方衝著。
一直前進,殺死所有敵人,永不後退。
這是他們收到的指令,再無其他。
龐大的怪物軍團就這樣頂著箭矢往前移動著,到了離城門大概兩三裡的地方。
搖光再次下令:“遠程弓箭手後退,換火焰箭頭!”
“是!”
於是很快城牆上分為兩批,一批裝上火焰箭矢,一批負責射擊。
一團一團火箭直直地墜入了敵方軍隊。
搖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不確定火燒有沒有用,她靠的全是猜測,如果說蠱蟲喜陰濕,遇水則生,那麼很有可能蠱蟲也畏高溫,遇火則亡。
她相信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沒有任何事物會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它必然會有弱點,而搖光也隻能憑借常理去推測蠱蟲畏火,所以她命人備下了許多火種,以圖火攻。
這是她最大的後手,也是一次驚世豪賭。
成,則溫陽城還有救,或許能撐到援兵趕來,不成,那恐怕今日自己隻能死在這裡。
所幸她是個好運氣的姑娘,她賭對了。
那些燃燒著火焰的箭矢墜入人群裡,點燃了他們的發梢和衣物,一寸一寸地蠶食著他們的皮膚,炙烤著他們的五臟六腑。
蠱兵是活死人,他們皆已死過一回,他們依靠著蠱蟲活著,他們沒有感知。
可是當火焰灼燒著他們時,他們體內的蠱蟲在高溫下一點一點死去,然後他們失去了力量,重新擁有了感知,劇烈地灼傷的疼痛一下襲來,然而還沒來得及感受這久違的痛苦,他們就再一次死去了。
搖光站在城牆上,看著大批大批的蠱兵在淒厲的哀嚎慘叫中倒下,她沒有一絲愉悅,因為這太殘忍了,可是她也沒有一絲猶疑,因為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世道。
還是那句話,有人的戰爭是為了掠奪,而有人的戰爭是為了守護,而無論是因為什麼,都意味著死亡和犧牲。
她不是神,她隻能儘最大的努力去庇護她所能庇護的一切。
火焰箭一批一批射了過去,蠱兵一批又一批倒下。
然而蠱兵實在太多了,十萬蠱兵,剛剛被清江之水滋潤過,正生龍活虎,貪婪地等待著吮吸鮮血,一千個弓箭手的箭矢並不能使其潰敗,中箭倒下的是少數,更多的蠱兵紅著眼加快了步伐往城門衝著。
眼看就要逼近了,搖光當機立斷:“投石機!”
立時大塊大塊的石頭跨越過城門往城外砸去,投石機投的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綁著火石和乾草淋著油的石頭,點燃後再通過投石機拋擲出去。
火石的火源比火焰箭頭更大,造成的傷害麵積也更廣,再加上油,大片大片的蠱兵在這樣的攻擊下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