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搜府一事, 沈昕顏更加確定宮裡必定已經出事了, 那何鵬既然敢打著‘奉旨行事’的旗號而來, 可見這個‘旨意’想來是真的, 但是她卻不確定旨意是否真的出自下旨人本意。
朝堂之上, 太子漸漸勢微,雖然仍舊擔著監國之名, 但是對朝堂的掌控之力卻是大不如前。相反, 二皇子與三皇子的擁護者漸多, 尤其是二皇子, 聲勢直逼太子,加上背後又有周皇後與淑妃
的全力支持,大有取太子而代之的架勢。
元佑帝病情仍是反反複複,據聞昏昏沉沉的時候較多,沈昕顏也隻是魏承釗口中聽來,真真假假倒也無法分辨。
魏承釗自與楊氏娘家侄女訂下了親事後, 便由魏雋航作主,替他在五城兵馬司那裡尋了份差事。按魏雋航的意思,是打算鍛練他, 將來也好給魏承霖添個有力的幫手。
便是對魏承越和魏承騏兩個,魏雋航心中也有了安排, 隻是還來不及付之於行動,便出了魏承霖失蹤一事,緊接著又是戎狄南下。
魏承釗也清楚如今是非常時期,故而每日下了衙便準時回府, 從來不在外頭過多逗留,偶爾也會將在衙門裡聽來的各種消息告訴沈昕顏。也是這個時候,沈昕顏才發覺,楊氏這個兒子,其實聰明一點也不遜她的長子魏承霖,甚至比魏承霖更添了幾分低調與圓滑。
上輩子長房的魏承騏為了方氏,幾乎等於淨身出戶,這以後的日子過得也是相當苦。倒是三房搬離國公府後,魏承釗帶著嫡親的弟弟魏承越很快也尋到了差事,兄弟倆齊心協力,日子倒也過得有聲有色,楊氏也因此挺直了腰板,將那些不曾生育過的妾室通房發賣了,餘下的那些,帶著子女在她跟前討生活,自然不敢再掀風浪。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表麵風光的,內裡未必就真的自在從容,譬如上輩子的她。明麵瞧著落泊失了依靠的,實際上就未必真的苦儘半生,譬如上輩子的楊氏。
國公府閉門謝客,沈昕顏約束著府裡的下人,一心一意照顧著大長公主和孕中的魏盈芷。楊氏偶爾也會前來搭把手,至於方氏,仍舊在“抱病靜養”,但沈昕顏也不會再像早前那些暗裡派人死死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人都有軟肋,而魏承騏就是方氏最大的軟肋,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不關心任何事,卻不能不在乎兒子。
這日,沈昕顏與魏盈芷正在大長公主屋裡說著話,大長公主本是有些精神不濟,可一看到孫女兒已經開始慢慢顯懷的肚子,精神頓時便好了不少,關切地詢問著她孕中之事。
魏盈芷摟著她的腰,如同小時候那般膩在她懷裡撒嬌,惹得她笑聲不絕。
一會兒,祥哥兒便‘噔噔噔’地跑了進來,動作利索地爬上了軟榻,硬是拉開姐姐抱著祖母的手,將自己小小的身子縮進祖母的懷抱,這才滿足地笑了。
他這副護食的小模樣,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笑聲中,紫煙在沈昕顏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沈昕顏點點頭,望了望那樂成一團的祖孫三人,也不驚動他們,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二伯母!”早在等在廊下的魏承釗見她出來,忙迎上來。
“出什麼事了?”沈昕顏見他一臉焦急,心口一緊。
“太子殿下出事了,今日一早孫首輔與幾位朝廷重臣進宮議事,發現二皇子滿身是血倒在碧秀宮中。幾位大人進去之後,太子殿下手上拿著一把沾血的匕首。”魏承釗一口氣將剛得到的消息道來。
沈昕顏臉色頓時大變。
“二殿下死了?”
“太醫們正在全力醫治,如今隻是吊著一口氣,情況甚是凶險,能否救得過來還是個未知數。這會兒朝臣聯同宗親們都進了宮,若不能洗脫嫌疑,太子殿下危矣!”
“陛下那裡怎麼說?”沈昕顏追問。
“陛下一整個上午都在昏睡當中,好不容易醒了過來,聽聞之後便讓太醫院全力醫治二皇子,同時宣召了理國公府六老爺進宮,彆的侄兒便不清楚了。”
“不過……汝陽王已經請旨將太子殿下囚禁於宗人府。”魏承釗遲疑一會兒,還是如實道來。
汝陽王乃是如今皇族當中輩份最高的,便是大長公主見了他,也得喚他一聲皇叔。
太子被囚禁於宗人府,若是不能洗脫嫌疑,不隻是太子之位不保,隻怕還會牽連甚廣。可是,如今的元佑帝還可以相信麼?一個會下旨搜查國公府的皇帝,他還是當初那個最看重瑞貴妃與太子的皇帝麼 ?
沈昕顏並不敢抱以太大的希望。
若是太子倒了,瑞貴妃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而身為太子一係的英國公府……
她打了個寒顫。
“二伯母,你說此事會不會是三皇子所為?你想想,若是二皇子重傷不治,太子殿下又不能洗清罪名,那陛下膝下不就隻得一個三皇子了麼?這太子之位舍他其誰?”魏承釗壓低聲音道。
沈昕顏臉色凝重:“你說的不無道理,隻是釗哥兒,真相一日沒有查清,誰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何人所為。此事,還是先想個辦法與宮裡的貴妃娘娘取得聯係,看看咱們可有幫得上忙之處。”
魏承釗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頷首應下:“二伯母說的是,是侄兒思慮不周。”
頓一頓,他又問:“那二伯母,喬六叔一向二伯父關係親近,咱們要不要向他打聽打聽?”
沈昕顏搖搖頭:“正是因為他與你二伯父關係親近,咱們才不能向他打聽。陛下說不準會讓他徹查二皇子受傷一事,若是咱們與他私下接觸,於他而言,卻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魏承釗聽她這般一說便明白了。
“若說要與宮裡的貴妃娘娘取得聯係,看來還得拜托四妹妹才是。”魏承釗道。
沈昕顏能想到的也是魏盈芷,畢竟魏盈芷是瑞貴妃的侄媳婦,又懷有身孕,瑞貴妃雖然這段日子並沒有宣召她進宮,但隔三差五也會派人出宮給她送東西,自然也會在魏盈芷身邊放有人,以便她可以及時了解侄媳婦有孕的情況。
誠如她所猜想的那般,元佑帝果然讓喬六會同大理寺徹查二皇子重傷一事,而沈昕顏也得到了宮中瑞貴妃讓她靜待的消息。
她暗暗鬆了口氣,瑞貴妃能這般說,可見並不是全然沒有把握。
因是二皇子被刺,太子成了疑凶,朝臣們人人自危,待大理寺越往後查,便有越多的證據指向三皇子,而宗人府裡,三皇子便與太子成了一對難兄難弟。
太子出事,元佑帝強撐著病體出麵主事,可朝臣們卻發現,陛下的臉色越來越差,身體也越來越弱,往往朝臣們正爭得激烈,待奏請皇帝決斷時,卻發現他居然在寶座上睡著了。
一時間,朝堂上人心煥散。
皇帝抱病,三個皇子去其一,另兩個又關在宗人府裡,關外戎狄人步步進逼,西延匪亂未平,這朝廷,已陷入了最大的危機當中。
後宮中,二皇子生母淑妃因為兒子的生死未卜日夜以淚洗麵,三皇子生母麗妃與太子生母瑞貴妃被禁足,周皇後再度執掌鳳印,重現往日風光。
待邊關大捷的捷報八百裡加急送抵禦案上時,朝臣們均鬆了一口氣。
在禍事接連發生的這個時候,他們迫切需要一個好消息來衝散內心的焦躁與不安。
緊接著,原本傳聞或許已死於匪亂當中的西延守備魏承霖,突然率兵一舉攻破匪首大本營——青峰山,活捉寨中大當家,斬殺二當家及三當家。然後與忠義侯的援兵會合,承勝追擊,不足一個月,徹底平定困擾朝廷多年的西延匪亂。
消息傳回國公府,大長公主喜極而泣,緊緊抓著沈昕顏的手,不住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霖哥兒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祖父耗費了那般多的心血栽培他,他又豈會因一小小的匪亂而喪命。”
“是,母親說的是,霖哥兒他沒事……”沈昕顏喉嚨有些堵,眼中同樣泛著水光,哽聲回答。
這段日子她的心一直在煎熬,可諾大一個府裡的人都在看著她,她卻不能顯露半分。
如今邊關捷報,長子生還,這兩個天大的好消息傳回來,才讓她日日夜夜的擔憂有了宣泄的出口。
“早知當初我也跟著蘊福去好了……”一旁的魏承越替堂兄高興,可語氣卻又有些失望。
連蘊福這個金貴的侯爺都上了戰場,當初他的武藝還不如自己呢!若是他也跟著去,必然可以和大哥一起,將那些山匪一網打儘。
便是魏承釗眼中也帶著幾分懊惱,幾分向往。
魏承騏武藝平平,自來也是喜文多於武,故而除了替堂兄與妹婿高興外,倒也沒有其他什麼感覺。
國公府內眾人因為這難得的喜訊而歡喜連連。宮中,原本應該昏睡的元佑帝揉揉額角,接過喬六遞過來的烏黑藥丸咽了下去,又接連灌了幾口水,這才歎道:“可總算有好消息回來了,雋航再拖拖拉拉,朕隻怕就快要演不下去了。”
喬六笑道:“陛下這回當真是讓臣刮目相看,自歎弗如啊!”
元佑帝瞪了他一眼,再一想近段日子發生的一切,恨得臉色鐵青,勉強壓下心頭怒火問:“二皇子可救得下來?”
“性命倒是無憂,隻是日後怕是再離不開藥罐子了。”
元佑帝冷笑:“這也是他自找的!若他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何至於會被人利用,以致險些連命都丟掉!”
“這也不能全然怪他,人家瞄準的本就是他的嫡子。畢竟,太子沒有了,立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太孫,於他們而言,反倒是更有利的。”喬六攤攤手。
太子成婚多年,膝下隻得兩個嫡女,三皇子剛成婚,二皇子的嫡長子便算是皇室小一輩的獨一份了。
這樣一根獨苗苗,又還是個奶娃娃,確是最容易控製不過,比扶起一個成年的皇子可是有用多了。
“雋航說誠王世子已經潛回了京城,你查了這些日子,可有頭緒?”元佑帝深深地呼吸幾下,又問。
“暫且還沒有。”喬六有些汗顏。
元佑帝雖然心急,但也知道此事急不來,故而也沒有怪他。
喬六離開時,恰見周皇後帶著她的侍女緩緩而來。他不欲見禮,故而趁著她們發現前飛快地閃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後,想著等她們走過了再離開。
女子行走時激起的環佩相撞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才從假山石後走了出來,不經意地望了望那幾人的背影,目光漸漸地落在周皇後身邊那名躬著腰的太監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此人有些怪,可到底是哪裡怪,他一時半刻又想不出來。略思忖片刻,他決定尋個機會再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