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周懋,恭敬伏地領旨,嗓音沙啞:“臣,領旨謝恩!”
最後一個字說出後,他闔著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氣。
由八品始,至八品終,兜轉半生,終又回到起點。
怨嗎?恨嗎?可是他又能怨誰恨誰?
消息傳到平王府時,周莞寧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顫著聲音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爹爹他怎會,怎會……”
平王也是大惑不解,嶽父大人一向深得父皇信任,連當日周府卷入謀逆一事,父皇都不曾懷疑過他,怎的如今卻對他……
見周莞寧寧憂心仲仲的模樣,他唯有暫時將滿腹狐疑拋開,柔聲勸道:“不必擔心,嶽父大人向來便是個極有主意的,想來這回必是有什麼緣故。”
周莞寧抹著眼淚,心裡卻是苦得很。
她最怕的就是爹爹的極有主意,尤其是當日他對自己說出‘好自為之’這樣的話,每每想起,她便覺得心如刀絞。
如今降職調任,她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她的爹爹主動為之!
平王見她掉淚,一時心疼,正欲勸慰,忽有侍女進來稟報:“周大人來了,要見殿下。”
平王心一鬆:“嶽父大人可來得正是時候,恰好可以問他一問。”
周莞寧一顆心卻緊緊地擰了起來,下意識地揪起了帕子,小臉煞白,欲言又止。
她很想跟著平王去見她的爹爹,可雙腿就是邁不開來。
她怕再一次在爹爹臉上看到那種痛心與失望,更怕再一次聽他說出那樣絕情的話。
“王妃不隨我一同去見嶽父大人麼?”見她坐著一動也不動,走出幾步的平王又停了下來,回頭不解地問。
“不,我、我就不去了,你、你快去吧,莫要讓爹爹久等了。”周莞寧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結結巴巴地道。
平王不解她此番反應,隻是也不便細問,隻道了句‘我去去便回’便走了。
到了正廳,果然見周懋端坐在椅上,神情平靜,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此番被貶。
他腳步微頓,隨即快步迎了上去:“嶽父大人!”
“殿下!”周懋起身。
翁婿二人彼此落了座,平王想要問問他關於任職坑山縣令一事,可一對上他那幽深複雜的眼眸時,那些話不知為何就問不出來了。
周懋定定地望著他,良久,心中苦澀。
說到底,所有的一切,唯有這個女婿才是最無辜的,女兒終究是負了他。
他猛地起身,朝著平王深深地作了個揖,嚇得平王一下子就從椅上跳了起來,連忙避開。
“嶽父大人,你這是作什麼?!快快請起!小婿擔當不起!”他手忙腳亂地欲去扶他,可周懋卻堅持給他行了大禮。
“臣此去,再無歸期,小女便拜托殿下,若是日後她犯了什麼錯,請殿下看在臣的薄麵上,莫要完全厭棄於她,好歹給她一容身之處。”
“臣必當結草銜環,以報殿下大恩!”
言畢,再一次恭恭敬敬地朝著平王行大禮,慌得平王連忙用力去扶他,不曾想對方卻是執意而為,他扶之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再一次給自己行了禮。
“嶽父大人,你此話著實嚴重了,莞寧是我的妻子,是本王的王妃,我敬她愛她尚且不夠,又怎會厭棄她?”平王歎了口氣,心中卻有些不安。
什麼叫‘此去再無歸期’?難不成此行凶險,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實際上,他也將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周懋呼吸一頓,隨即平靜地道:“坑山縣百廢待興,哪是短期內能見效果的,怕是要十年八載,臣已不惑,生老病死又是人之常情,將來之事又怎敢肯定。”
聽他這般解釋,平王總算明了,隨即便笑著道:“嶽父大人正值壯年,更是長壽之相,這般憂慮確是早了些。”
周懋笑了笑,並沒有再多解釋。
“我還有事要處理,便不打擾殿下了。”
見他要走,平王忙挽留:“嶽父大人不去見一見莞寧麼?她方才得知您要離京,可憂心極了。”
周懋垂著眼簾,少頃,緩緩地道:“不見了……”
言畢,轉身大步離開。
平王眉頭緊鎖,怔怔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嶽父大人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是蠢人,不會感覺不到周懋的異樣,那樣疼愛女兒的人,又怎會得知女兒為自己的事正憂心,卻也不去見她一見!
一直在屋裡坐立不安地等著他的周莞寧見他回來,望望他的身後,並沒有看到周懋的身影,眼神一黯。
爹爹還在惱她麼?到了王府竟連見她一麵都不願。
“嶽父他……還有些急事,不能久留。不過他臨走前囑咐了我,要我好生照顧你。”平王撓撓耳根,努力解釋著。
周莞寧神色落寞,緩緩地坐了回去,低著頭一言不發。
再怎麼急也不會連見一麵的時間都沒有,爹爹他必然還在惱自己。
她的心裡頓時便生出一股茫然,爹爹不肯見自己,娘呢?兩位兄長呢?難道也在惱自己麼?
她真的錯了?
“王妃……”平王遲疑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坐到她的身邊,想去拉她的手安慰,卻又怕惹她不高興,幾經猶豫,還是老老實實地坐著。
周莞寧轉過頭來,怔怔地望著他。
眼前之人是她的夫君,她說不上多喜歡,但也不討厭。畢竟,誰也無法真正討厭一個確是對自己好的人。
隻可惜,他出現得太晚。
見她隻是靜靜地望著自己,神情也不像以往那般冷漠,平王心中一喜,忍不住偷偷地往她那邊坐得近了些。
“其實,你也不必擔心,嶽父大人想必已經胸有成竹,父皇多次讚賞他的才能,想必也是如此,才會讓他到西延去。”他清清嗓子,愈發溫柔地勸道。
“你當年為什麼要娶我?難不成就是因為救了我一回?”周莞寧突然問。
平王呆了呆,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可心裡又有些雀躍,這還是成婚至此,她頭一回問及兩人之間的事。
他又再撓了撓耳根,好片刻才小小聲地道:“不是,不是因為那樣。若是不喜歡,我又怎可能會因為救過對方,便要將對方娶回來。”
見她似是不信,他連忙接著道:“其實、其實在、在那回之前,我、我就已經見過你了。”
俊臉微紅,可他還是鼓起勇氣道:“那一年皇後娘娘千秋,不是如今這位皇後,是以前那位周皇後。你、你進宮恭賀,我、我在鳳坤宮曾遠遠見過你一麵。”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簡直如同耳語一般,可仍讓周莞寧聽了個分明。
她愕然,進宮恭賀姑母千秋?那得是數年之前,那個時候她才多大?
看著他微微泛著紅的耳根,不知怎的,她心中一軟,正想說幾句話,忽聽孔側妃的話傳了進來。
“殿下原來在姐姐這裡……”
她的臉一下子便沉了下來,冷漠地起身進了裡間。
平王已經感覺到她突然軟下來的態度,眼看著夫妻二人可以籍此機會修補關係,不曾想事到臨頭卻功虧一簣。
再望望邁步進來,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孔側妃,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厭惡。
這個婦人,真真是可惡至極!除了不時拿母妃來壓自己,還有什麼?
端莊溫和?大方得體?簡直是笑話!
***
卻說大長公主正與沈昕顏商量著彼此相中的姑娘,打算從中選一個最好的派人上門聘娶為嫡長孫媳。
恰好此時魏雋航進來,兩人連忙又招他上前,打算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魏雋航一聽,臉上笑意便漸漸斂了下去,少頃,歎息一聲道:“承霖的親事,還是再緩幾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