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裡眨眨眼,抬頭一看,發現他的左眼顏色似乎微妙地變淺了。
靈異現象!
不,又或者說是他那位第二人格出現的前兆?
英美裡手指一動。她猜測赤司的第二人格是為了替他分擔壓力才出現的,現在看來,更像是保證局麵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灰崎再好,也不如黃瀨聽話,而且太過衝動。
但就算為了自己考慮,英美裡也不能讓赤司開這個先河。
——畢竟,誰又能說德久英美裡,不是另一個不在他掌握中的跳脫因素呢?
“如果你一定要......”英美裡想了想,“那我也沒什麼辦法。”
赤司一腳踩空:......
他被無奈的情緒一秒包圍,連剛生出來的一點壓抑心情都消失了。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他咬牙問。
英美裡怪異地看他一眼:“你到底想讓我聽你的還是不想啊?”
赤司答不上來了。
他的性格如此,一貫想把一切都抓在手裡。
這倒不是因為他有什麼與生俱來的控製欲,而是他很難相信彆人。
比如紫原,他不相信紫原的自覺性,所以一定要事事過手才放心。
但像綠間,他又不會像對紫原那樣事無巨細地盯著管著,因為綠間本身就是一個遵守規則、把規則貫徹到極致的人。
赤司相信他在規則範圍內是可控的,所以他不會對綠間有過多的管束。
反過來,如果他是天生控製欲過剩的類型,恐怕絕不會放任青峰、綠間這種各有怪癖的家夥隨意行動。
隻要能展現可能性,赤司征十郎並不吝嗇給予一點點信任。
但可惜,他從來無法相信有人能分擔他的壓力。
從小到大,母親不能,父親不能,豢養的小馬不能,衝著他赤司家少爺名號而聚集的所謂朋友不能......
聽從?
如果英美裡能完全聽從他,變成一個順從的影子,被他操控,那當然很好......
但,好像又不夠好。
“喂,赤司,有人找!”
二軍的一年級新生在門口喊道。
赤司抬頭。
家裡的管家忽然出現在籃球部門口。
“小少爺。”他彎著腰,神情恭敬,“老爺請您立刻回家。”
以赤司的聰慧,隻需要一瞬就能反應過來。
這是理事長的連環套。
又或者說聯動?
父親的要求來得這麼及時,這麼快,明顯是要把他從這裡調離。
赤司在心中立刻建立起一張網。他在中間,連接著赤司家、籃球部,以及理事長。
理事長不敢直接讓真田教練以老師的身份處理他、英美裡和其他學生,多半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赤司家的少爺。
也就是說,隻要他被調虎離山,籃球部就會落進理事長的手裡。
但不回家,絕對違背了父親的要求,這不是赤司家繼承人應該做的。
想點辦法,赤司征十郎,想一個辦法出來......
回家?不行,他必須在這裡。他必須保護、他必須掌握、他必須控製——
他必須——
“不用收拾東西嗎?”
旁邊,平淡的聲音提醒著:“你的管家等很久了,大少爺。”
平時聽上去總是稍顯冷淡。
現在反而覺得還好了。
赤司抬頭。
英美裡灰色的瞳孔一如既往的平靜。
她必然知道這一切是什麼意思,甚至可以說理事長並不是衝赤司來的。
而是衝著英美裡來的。
讓赤司先行離開,這本來就是變相保護的意思。
理事長不願意為了這點小事得罪赤司家,但德久英美裡可不是什麼財閥小公主。在學校,理事長作為擁有絕對權力的金字塔頂,隻需要一道輕飄飄的命令,就能讓她從此無法呆在籃球部。
“我......”
赤司剛一轉頭,英美裡已經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像是一叢獨自開放的向日葵,平靜、安然、又生機勃勃。
“沒有問題。”她說,“放心交給我。”
她說交給她。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那就一定沒有問題。
赤司渾身一鬆。
在這一刻,他完全地、充分地信賴英美裡的判斷。
又或者,他一直想這麼做也說不定?
完全地、充分地信賴另一個人......
剛才那種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壓力頃刻就消失殆儘,當赤司意識到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分擔的時候,近乎撕裂的頭痛也不再明顯了。
至少有一個人是完全明白他的,儘管不是百分百認同他,但......
她的思考,她的決策,她的存在,對於赤司來說實在非常重要。
這讓他知道自己不是處在永無止境的孤獨中。
“好,那這邊就交給你了。”
他說。
*
赤司家。
“父親。”
赤司坐在長桌邊,姿態優雅。
“征十郎。”
麵色肅穆的中年男人在他遠遠的對麵坐下。
兩人互相問候之後,就不再說話。
整個餐桌上一派令人不悅的死寂。
赤司家的老規矩,喜歡在飯桌上談正事。吃飯是一個人滿足生理需求的時刻,因此情緒往往很放鬆,在這種場麵講正事,當然能更容易得到讓人滿意的結果。
同樣,也很容易讓人消化不良。
赤司麵無表情地咽下一塊牛肉。
如果紫原在這裡,多半會嘰嘰喳喳讓他把牛肉分出去一半。
然後綠間就會指責他太過分,不應該關注彆人的餐盤,這樣沒禮貌。
青峰會吃得非常快,桃井會給他遞水,順便跟英美裡吐槽他吃這麼多還這麼瘦,簡直不科學。
灰崎跟黃瀨嘛,大概會互相比著看誰吃得多吧?
“征十郎。”對麵的中年人停下刀叉,擦了擦嘴。
赤司也立刻放下刀叉。
父親講話的時候不可以吃飯,不符合禮儀。
“學校的事,我聽說了。”他說,“社團活動要注意分寸,不要影響最後的評價。”
理事長擁有單獨評價每個學生的資格。
赤司知道。
他想起英美裡之前一直念叨,如果青峰綠間他們的天賦再一步進化,最後開花了不服管了該怎麼辦。
那時候赤司就想過,如果是他,他的才能開花會是什麼樣呢?
赤司絕不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這份超乎常人的天賦。
但他的天賦,能不能控製住那群奇才怪才?
赤司堅信自己的強大,卻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足夠強大,是否能永遠取得勝利。
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和對自己能力的懷疑扭曲地糾纏在一起,蔓延生長成一枝精美的並蒂蓮。
將他緊緊包裹在其中。
但現在不一樣了,不是嗎?
就算他控製不住,也有彆人能控製住的。
他可以試著多相信一點,從第一步開始。
從他選擇回家,而放心把籃球部那一堆爛攤子交給英美裡開始。
如果這樣的他、現在的他能擁有天賦,擁有開花的機會......
“父親,接下來,請允許我以一個談判者的身份和您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