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陵平日就很注重養身, 雖日日苦讀但總不忘起來活動一番, 除了勤抄書導致手腕微微勞損之外, 並沒有其他問題,顧懷陵起身後周陽也坐了過去, 他的身體也沒什麼問題。
顧懷陵看向因喝酒小臉微紅的顧軟軟, “軟軟, 你也來瞧瞧?”
張顯揚也跟著看向了顧軟軟,知道今晚其實是為她,見她有些抗拒的坐在凳子上, 笑道:“姑娘莫怕,我不吃人的。”
顧軟軟擺手,不是怕大夫, 是不怎麼想看大夫。
哥哥自己掙了銀錢後,帶自己把這安漢縣的大夫看了一個遍,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自己知道他其實是想治自己的嗓子,但這裡的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期望失望期望失望,一直不停循環,後來就抗拒看大夫了。
見她這般, 張顯揚看向俞墨:“家主你們先出去?”
“你們在這,顧姑娘不好意思了。”
俞墨沒有異議,帶著一眾人抬著葉宴之就出去了,私塾眾人也跟著回神出去, 顧懷陵留在最後,上前一步,輕輕抱了她一會,抬手拍了拍她的頭。
顧軟軟仰頭看了他一會,抿唇笑了一下,推著他往外走。
顧懷陵轉身向外。
顧軟軟走到張顯揚對麵坐下,手袖微扯露出一小截白嫩手腕,抬手放在了診脈藥枕上,張顯揚從藥箱裡取出一方薄紗覆在顧軟軟的手腕之上,顧軟軟手腕沒動,指尖小小蜷縮,手握的有些緊,素白手腕青脈見得一清二楚。
“姑娘在怕什麼?”
張顯揚直視顧軟軟的眼睛,不解道:“若治不好,那是我醫術不精,就算被罵,也是我被罵,你是病人,生病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怕?”
顧軟軟看著坦然的張顯揚,杏眸有些驚愕。
看多許多大夫,因為不會說話,也或許是大夫們顧慮自己的心情,從未在自己麵前說過病情隻和哥哥私下單獨交流,哥哥回來後也不會詳述太多,隻說沒關係,還有更好的大夫,基本都是安慰。
這是第一次有大夫告訴自己。
【你是病人,生病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怕?】
生病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怕?
心裡一直在默念這句話,有什麼東西好像崩塌了一角。
而同一時間,躺在貴妃榻上的葉宴之抬眼定定看著俞墨,夜風中聲色微涼,“若是治不好,她失望了怎麼辦?”這樣一弄,大家都知道了是什麼打算,她難道不知道嗎?
俞墨回頭,看著葉宴之眼裡的不愉,站在他的麵前,垂眸平靜看他,薄唇微啟,“失望又不是絕望。”
“治不好換更好的就是。”
一直都知道,知道俞墨手腕很強硬,可是軟軟不是他的下人,他不能用這樣的鐵血政策去對她,軟軟這麼內向,她會受不住的,正要再言,俞墨忽地側首去看站在廊下垂眸沉默的顧懷陵。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落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你們好像一直忘了一件事情。”
“又不是她讓自己變成啞巴的,錯不在她。”
顧懷陵抬眼看著俞墨,俞墨眸光微涼,“小姑娘,內向逃避我可以勉強理解。”
“你。”
點了點顧懷陵,又垂眸看著葉宴之,“還有你。”
“一個是她血脈相連的兄長,一個是想和她共度餘生的人,兩個本該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男子漢,卻眼睜睜的看著她將彆人賦予她的傷口緊緊捂住,不僅不幫她鬆開,還一層又一層幫她去捂。”
輕笑,“你們難道不知道傷口一直捂著,不僅會化膿,還會腐爛嗎?”
話落,周圍是徹底的安靜,幾息之後,響起的是顧懷陵後退一步和他驟急的呼吸聲。
兩刻鐘之後,顧軟軟和張顯揚一起出來,站在廊下距離門口最近的顧懷陵率先看向顧軟軟,顧軟軟對他搖了搖頭,顧懷陵還未失望,就見顧軟軟幾步上前,彎著眼笑,眸色清澈明媚,不見往日診治後的失望。
沒關係的,張大夫說他不行,其他人可以試試。
看著顧軟軟眼裡的笑,俞墨剛才的那些話句句震撼在心間,顧懷陵眼眶漸紅,伸手將顧軟軟緊緊錮在懷裡,他的力氣很大,一時間顧軟軟連呼吸都不能了,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情緒激動了,但顯然,不是什麼好心情。
顧軟軟伸手,正要去拍他的背時,顧懷陵哽咽的聲音傳入耳畔。
“對不起。”
是自己一葉障目了,總想著軟軟內向,總想著慢慢來,卻忽略了,有些事情,不該逃避,自己不僅沒有拉她出來,反而讓她越陷越深。
“真的對不起。”
顧軟軟沉默了一會,抬手,安撫了拍了拍他的背。
沒關係的,你一直都是為了我好,是我自己膽小,不怪你的。
葉宴之沉默的看著廊下抱在一起的兄妹兩,從來燦爛的桃花眼一片漆黑,並非嫉妒,而是剛才俞墨的那些話,也重重的砸在了自己心頭,猶如晴天悍雷,一直自詡對她好,其實是害了她?
另一邊,俞墨也在等張顯揚的回複。
張顯揚拱手,搖頭道:“她這個拖太久,若當初立時讓我來治或許還有可能,如今已十多年過去,我並不擅此道,隻能開幾方帖子試試看,並無把握。”
俞墨這邊時常沾血,張顯揚專精的是外傷。
俞墨頷首,問他:“心裡有人選嗎?”
這事張顯揚心裡已經有了人選,答道:“我師兄,他擅內醫,隻是他這些年四處遊醫行蹤不定,不能即刻聯係到人。”
張顯揚的師兄不愛拘在一方土地,時間山水萬千,他邊走邊醫。
“除了師兄外,當初和爹一起還有幾位叔伯尚在,兩位在京城,一位在安城,年歲都大了,不能遠赴而來。”憑著爹的情分,讓他們診治是沒問題的,但得自己找過去。
俞墨垂眸思考。
京城不考慮,瀾州毗鄰京城,京城亦有很多葉家人,現在宴之不能出現在京城,至於安城,想了想,那邊也不行,安城太遠了,在北疆,過了安城就不是大周的領地了,從這裡往返光路程就要一年的時間,而且那邊也不太平,危險太多風險很大。
俞墨:“等一下。”
張顯揚拱手退到一邊。
兩人說話時避開了旁人,俞墨看了一眼還在出神的葉宴之,抬腳踏上走廊,看著顧軟軟,“小姑娘,我們單獨聊聊?”
顧軟軟看了一眼顧懷陵,點頭,兩人去了一旁的花廳。
俞墨大刀闊斧坐在椅子上,側頭看著左邊的顧軟軟,直言道:“你的病有人也許可以治,隻是人在京城,你要是想去的話,我就送你過去。”
麵對俞墨顧軟軟有些拘謹,聽到他的話眼中一喜,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垂著眼簾沉默了一會,掏出沙板,寫了一行字捧在俞墨的眼前。
【他不能去?】
這個他,很顯然是指葉宴之。
俞墨點頭。
顧軟軟抿了抿唇,柳眉微顰,再書三字。
【有危險?】
俞墨看著眼前娟秀的三個字,笑了笑,聰明的小姑娘。
再度點頭。
真的有危險啊。
俞墨的點頭肯定了顧軟軟心裡的那個猜測,因為如果葉宴之也能去的話,他的小舅舅不會單獨來問自己,應該是讓他來說。如果他不去,從這裡到京城,往返就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如果治病再耽誤一些時間的話,半年到一年不止。
顧軟軟並沒有想太久,落筆沒有猶豫。
【那先不去了,以後再說,這事您不要告訴他。】
哥哥說過,他基礎薄弱,隻有勤勉數月才能試一試明年的童試,如果自己這個時候去了京城,他肯定會分心的。
還是等他考完再做打算。
聰明如俞墨,馬上就猜到了顧軟軟為何不馬上去就醫的原因,凝神看著顧軟軟,杏眸清潤,初見她時就覺得小姑娘很單純,心思純淨,除去有些內向外,其他都還好,不反對,也沒有多歡喜。
現在倒是自己看錯了。
這麼多年的啞疾,明明有可以救治的希望,說緩就緩。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多年疾病可以得到救治的話,也不能做到她這樣乾脆。
柔弱的外表下意外的有著很大氣果斷的性格。
起身,對著顧軟軟保證:“你放心,不會耽誤太久,我這邊也在找其他人。就算找不到其他人必須去京城,真到那時候我也會讓他陪你去。”
顧軟軟不解抬眉。
不是有危險他不能去京城麼?
俞墨:“他現在當然不能去,考上舉人就能去了。”有了功名又有自己在一邊護著,葉岑想要動他也不是那麼簡單了。
舉人?
顧軟軟吞了吞口水,看著輕描淡寫的俞墨,想著他毫不猶豫出手揍葉宴之的果決,默默的同情葉宴之,考個童生秀才就被哥哥逼的沒法了,現在他舅舅還要他考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