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帶著陸靈大搖大擺進了陸行的宮殿, 進門後陸昭就一直緊皺眉頭, 因為從進門伊始, 所有太監宮女都深深跪拜, 這是常理, 但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在發抖, 視線所及之人,都恨不得把頭埋進衣服裡的模樣。
陸昭雖和陸行不合, 但他從未對他的人動過手, 他從來都是直接揍陸行的。
怎的今日這般懼怕我, 往常也不見他們如此?
陸昭不解其意,就連陸靈也覺得怪異, 兄妹們無聲走進主殿,很快有宮女上前奉茶,兄妹兩齊齊盯著那個宮女的衣服, 翠綠宮裳。
居然是三等宮女來給他們奉茶。
陸行不出現,他媳婦他不出現,總管嬤嬤也不見, 打發個三等宮女來?陸昭磨了磨後槽牙, 隻是還沒等他發作, 那宮女就手抖打翻了杯盞,幸好沒有潑到兩位主子身上, 便是這樣,她也怕的不得了。
“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宮女忙不迭跪下, 尚顯稚嫩的聲音驚慌失措地響起,“奴婢萬不會再犯第二次了,主子饒命,求主子饒命!”
說到最後一邊哭一邊磕頭,砰砰作響。
“等會兒。”陸靈示意她的大宮女,大宮女領命上前將小宮女拽了起來,臉抬起時一臉稚氣,最多不過十二三。
這樣的小宮女都屬於還在調.教的年紀,最多也就是打掃的活兒,陸靈以為這是四哥故意來羞辱大哥的,她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陸靈摸了摸臉,不可思議道:“有我在,你還這麼怕?”又看向陸昭,“大哥,我最近的名聲已經變了嗎?”
陸靈喜歡看美人這是宮裡都知道的事兒,能進宮當宮女的,至少也是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所以陸靈對宮女很是偏愛,幾乎不責罰,路遇不平也是能幫則幫,大多數宮女都很喜歡九公主的。
陸昭認定了陸行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來惡心自己的。
不理陸靈,等著一會兒找陸行算賬。
陸靈的大宮女也柔聲勸她,“你莫怕,九公主很好說話的……”隻是話還未落,那個小宮女看到陸昭冰冷的臉色,身子一抖,臉色一白,直接暈了過去,暈後眉頭始終緊皺,臉上的怕懼儘顯。
陸昭咬牙,“陸行這個狗東西平日裡到底是怎麼編排我的!”
肯定是他壞我形象,不然他的宮人怎會怕自己的到如此地步?根本就沒凶過她都被嚇暈了!
聞言陸靈側頭看向陸昭,抽了抽嘴角,無語道:“大哥,他是狗東西,我們是什麼?父皇又是什麼?”您可真有意思,罵人把自己一家都帶進去了。
陸昭:“…………”
“想看美人就閉嘴。”
陸靈撇撇嘴,不吭聲了。
兩人又等了好一會在陸昭耐心快耗完之時,終於有人小跑過來了,來的是李海李公公,陸行的總管大太監。
李海一路小跑入殿,不等喘氣就下跪請安,“奴才見過大皇子九公主,殿下現下有事不得閒,不知兩位主子今日前來是有何事要吩咐?”
還在喘氣說明他已經極力趕來,不是故意耽誤,這話說的也挺客氣,但陸昭就是覺得不對勁,他摸了摸下巴,陸行都被禁足了,他有啥好忙的?
而且。
他鼻尖嗅了嗅,雖然李海言語正常不見酒色陀紅,但陸昭還是聞到了一絲絲的酒味,所以他沒喝,但在彆的地方呆久了也沾上的酒味?這喝的也太多了,沒喝的人身上都有酒味久久不散,這得醉生夢死到了什麼地步。
這晴天朗日光明正大醉酒的,除了陸行,還能有誰。
陸昭確實來嘲笑陸行的,但他沒想和醉鬼說話,也沒想著見他了,正要直言正事,忽然眼神一凜,“你抬起頭來。”
李海身體一僵,沒有動彈。
陸昭終於看出哪裡不對勁了。
這李海自從進來後就死死垂著頭,隻能看清他半張臉,以前可沒見他這樣,“快點,莫非你想讓本皇子幫你?”
李海垂著眼,視死如歸的緩緩抬起了臉。
嘴角的淤青十分明顯,還能隱見血跡,這打怕是才挨不久。
陸昭和陸靈對視一眼,終於明白了進殿後的怪異之處,都是小丫鬟小太監,大宮女大太監甚至嬤嬤都不見一個,連李海這個總管太監都挨了打,其他人怕是更慘,說不定都起不來了。
怪不得一個小宮女來奉茶。
陸靈坐直身子,想到一人,“四嫂呢,四嫂為什麼還沒出來?”
四嫂不會也被打了吧?
李海瞬間死死的垂著頭不吭聲,但沉默已經代表了回答。
這可是正兒八經明媒正娶的皇子妃,便是再大的氣性也不能動手的,四嫂不出來迎怕是都不能見人了吧?陸靈瞬間看向陸昭。
陸昭冷著一張臉,“這事我會稟告父皇和母後。”
責罰下人還有隨便編個理由,打明媒正娶的皇子妃沒有這個道理,他雖是長兄也不好管這種事請,這件事情他一定會上告的。尤其陸行這顯然是被禁足後的遷怒,他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陸昭說著就起身要去見名乾帝。
陸靈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哥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先去看看四嫂,若是不好,總要先請太醫的。”
大哥不能走,大哥一走,自己說不定都進不了這個門。
陸昭又坐了回去,“你快點。”
聽到陸靈說要去見四嫂,李海一瞬間抬頭,神色慌張,陸靈見他如此情態,更加擔心四嫂了,壓根不理會他的阻止,領著一群宮女就快步往內殿走。
她不曾進去過裡麵,但在路上隨意找個人問就是了。
雖然自己平日和四嫂不甚親近,但也無仇怨,她如今遭了橫禍,總要幫一把的,陸靈提著裙擺迅速往裡走,越走卻越覺可怕。
明明這大白天的,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越往裡走,越清冷,一個人影都沒瞧見,而且所經之處,廂房大門都是關閉,不聞一絲人聲,空蕩得嚇人,陸靈第一次知道宮裡也有如此安靜的地方。
這四哥的內殿怎麼這麼詭異?
若非她身後跟了一群人,陸靈真的想掉頭回去了。
“公主。”大宮女也覺得這裡麵有點嚇人,拉住她低聲道:“咱們進來也繞了好一會了,說不定都走錯方向了了,不若就地敲個廂房門問問?”
這一路行來都沒看到像樣的小院,顯然不是正妃所居之處。
陸靈點頭,大宮女領著幾個嬤嬤隨便敲響了一個廂房門,敲了又瞧,無人應聲,好似空房。大宮女回身悄悄道:“奴婢聽到裡麵椅子倒地的聲音了,就是不知為何不肯開門。”
陸靈真覺這內殿十分詭異,大白天的一個人都沒有,“撞門。”
大宮女領命,幾個粗壯的婆子直接對門撞了過去,門開的瞬間裡麵傳來尖叫,“啊啊啊,我小日子了,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尖銳又嘶啞還有幾分癲狂的女聲傳進陸靈的耳朵裡,陸靈被嚇了好大一跳,緩了緩才順著聲音探頭看去,就見一個身姿格外瘦弱的女人披頭散發的蜷縮在榻上,捂著耳朵垂著頭,長發將臉都給遮住了大半。
“公主,奴婢去吧。”
嬤嬤覺得這女子可能精神不太正常,拉住了陸靈,自己小心上前,隔了幾步遠就停下了腳步,微微探身,“這位姑娘?”
“我真的是小日子,不信你們去檢查月事帶,去啊!”
聲嘶力竭又帶著濃濃的怕懼和顫音。
這話一出,陸靈都覺得這女子大約是真的不正常,誰家姑娘把月事帶掛嘴邊的?對著嬤嬤搖頭,轉身就要出去,誰知那女子驟然抬頭看向陸靈,幾步就下了榻,甚至旁邊的嬤嬤都沒來得及抓住她,她就已經竄到了陸靈麵前。
“快快,拉住她!”
都以為這個女人肯定不正常,自然不肯放她靠近九公主。
那女子被人拽住,她也不掙紮,就呆呆地看著陸靈。
這人是柳煙,進陸行的後院已有一年,她雖是小官之女,但因為陸靈經常出宮,她尚未出閣時偶然見過,枯井的雙眸驟然一亮,急切詢問,“九公主,你是不是九公主?”
陸靈點頭,“我是,你有什麼事嗎?”
現在看起來,好像又是正常的?
柳煙雙手被人拉著,但她沒有掙紮,隻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她似哭又像在笑,“九公主您是大善人,您殺了我吧,求求您殺了我吧。”
哪有人莫名其妙來求死的?
彆說陸靈了,就連拽著她的兩個婆子都不自覺鬆了手,柳煙求了幾句,忽覺腹部一陣疼痛,死死摁著肚子她下意識的抖了抖。
她來這裡已經一年了。
當初的野心早就在來的第二天就被毀得乾乾淨淨,她唯一慶幸的是她始終不曾懷孕,她一直在祈禱,不要有孕不要有孕。
顯然她的幸運到了頭。
確實是見了血,但柳煙知道那不是小日子,量太少了,她曾聽娘親說過,有些人剛有孕的時候也會少量見血。
她真的很怕,她這幾日吃不進睡不得,一直在虔誠祈禱,可是佛主沒有聽到她的心聲,那紅不過一日就沒了,小腹一直隱隱墜痛。
她懷孕了。
她不想變得和前麵的姐妹一樣,她好怕啊,那些慘叫和衝刷出來的血跡一直在她腦海裡不停的盤旋,她真的好怕啊。
這裡簡直就是地.獄,求死都不能。
但顯然佛主又給了她一條生路,進來一年終於見到外人了,居然還是九公主,柳煙的肚子很痛,她心中卻是一陣狂喜。
不停磕頭。
“九公主,您殺了我吧。”
“求求您了,殺了我吧!”
她一時一刻都不想活在這個世上,太臟了,真的是太臟了。
陸靈都懵了,她還沒反應過來這人就不停的磕頭,地板磕得砰砰響,額頭很快就紅了,她就像沒有知覺一般,隻不停地求死,“你們快些拉住她!”
陸靈自己也在伸手,“你到底怎麼了?你若有什麼事,你好歹講一講,也許我能幫你一幫,何必求死呢?”
“嘶!”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女子還在不停的磕頭,她完全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隻不停求死,但她的腿間漸漸蜿蜒出血跡,連陸靈的鞋底都沾上了。
她渾然不覺,還在不停磕頭。
“啊——————”
自從陸靈帶著人往內殿的方向走後,李海整個人就癱倒在了地上,倉皇麻木死誌等等情緒在他臉上劃過,甚至陸昭幾次出聲他都沒有理會,雙眼發直,陸昭若還看不出來這內殿有秘密,他就白活了。
而且這秘密肯定很大,大的一旦事發所有人都會喪命,不然李海不會露出這副神態來,他已經在等死了。
陸昭看向自己的侍衛,有兩個侍衛上前直接將他捆了,嘴也用布堵上了,防止他咬舌自殺。陸昭又吩咐下去,叫了好些人來。
陸昭又吩咐一群嬤嬤宮女進去找九公主。
一刻鐘,若一刻鐘她們還不出來,自己就要親自進去了。
陸昭負手站了起來,心中默默算著時間,既擔心小九的安全,又在想陸行到底藏了什麼事,就連李海這種在宮裡混了多年的大太監都覺事發就沒有任何活命的希望。
難道他私藏龍袍了?
陸昭想到這個猜測,如果這是真的,那確實活不了,可問題是陸行應該沒有這個膽子,那是什麼事了?正細想,外麵傳來了一陣小跑聲,陸昭大步走了出去,然後就見陸靈提著裙子往這邊跑。
滿目慌張,一臉蒼白。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繡金枝的宮裳,現在裙擺一抹紅痕特彆明顯,那是血。
“出什麼事了嗎?”
“你受傷了?”
陸靈呆呆地看著幾步跨過來一臉關切的陸昭,緩了好一會才啞著聲音道:“大哥,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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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乾帝這會正趴在榻上閉目養神,他連續處理了好久的政務,腰疼又犯了,張德安跪在一側給他按摩,酸疼剛緩,耳邊就傳來了老大有些恍惚的聲音,“張公公你先下去吧。”
名乾帝和張德安同時看向不經通報就走進來的陸昭,名乾帝還未皺眉就見陸昭死死皺著眉,正定定看著自己,眉目間的驚駭尚未散去。
出事了。
名乾帝坐了起來,“你先出去。”
張德安迅速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門。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名乾帝急切詢問。
陸昭咽了咽口水,腦海裡再次浮現自己剛才所見的惡心場麵,他是真的想不到,私下裡的陸行竟是這種人。
緩了片刻,整理好思緒才道:“今天兒臣去四弟那想商量水池的事,路上偶遇九妹,她說想去看四嫂,就一並去了…………”
前麵的事他簡要敘述了一遍。
“小九被誰傷了?”名乾帝前麵聽到有頭有臉的奴才臉上都有傷,甚至老四媳婦都可能有傷就已經攥緊了拳頭,再聽到血痕之處忍不住了連忙出聲詢問。
陸昭搖頭,“不是小九的,是老四後院的美人小產了,她正好撞上拉了一把,衣擺才染了血。”
又小產?
可老四媳婦不是都不能見人了嗎?難道她把氣撒到被人身上去了?這幾年老四那邊都落了多少個胎了?名乾帝早就看四皇子妃不順眼了,居然善妒至此!
“父皇,不是弟妹。”
陸昭從前也和名乾帝一個想法,隻以為是弟妹善妒才沒有庶子庶女出生,可他今天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陸行乾的。
想到這事他都覺得頭皮發麻,說畜生都侮辱了畜生這兩個字。
他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兒臣進去看了,九妹進去的那邊一個人都沒有,後來抓著李海問了才知道那邊是西院,隻有幾個美人,都是身上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