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南清吏司
霍謹博坐在辦公房內,他正在翻看度支科近幾年的賬簿。
看了這麼長時間的公文,霍謹博終於對戶部有些了解,從那些公文來看,戶部管的東西很雜,上到賦稅俸祿,下到百姓之間的田地糾紛,都歸戶部管。
戶部還有監控物價的責任,以慶南清吏司為例,如果慶南的幾個州郡有人故意在哄抬糧價,這時候戶部就得出麵調整糧價。
這所謂的出麵,並非是出言警告那麼簡單,畢竟糧食是商家的,朝廷不可能強迫所有商家按照朝廷的定價賣,朝廷隻能從慶南的周邊州郡購買糧食,大量流入糧食來平穩糧價。
看著公文上的那些記載,霍謹博真心覺得戶部是個很忙碌的衙門,可以讓人從年初忙到年終。
尤其是度支科的官吏,他們每天都得核算大量的數據,這其中包括夏稅秋糧以及皇帝給大臣的賞賜俸祿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衛國,大臣的俸祿是每月發放一部分,然後過年時再發放一部分,類似於後世的年終獎。
朝臣的俸祿一般是糧食和銀錢。
比如正一品官員的俸祿是一年一千兩銀子外加一千石糧食,每月會發放五十兩銀子和五十石糧食。
這是指正常情況下,可如果有官員因病請假沒去上值,或者犯了錯事被罰俸等事,這俸祿就得另算。
整個衛國幅員遼闊,官員千千萬萬,這些人的俸祿都歸戶部發放,可想而知這是多麼龐大的工作。
霍謹博總算明白為什麼戶部會有這麼多官吏,尤其是度支科,入階的官員隻有數人,沒有品階的小吏卻有上百人。
這個時代的賬簿已經發展得很先進,各項收入和支出分開記錄,清晰明了,哪怕他沒有接觸過古代賬簿,也可以看得明白。
霍謹博重點查看了慶南數年來的賦稅,他發現這幾年來,慶南收繳的農稅一年比一年低。
從永康帝登基開始,農稅就不曾變過,一直是二十取一,不過衛國的農稅有些複雜,分為丁稅和地稅,簡單來說就是人頭稅和田地稅。
霍謹博又翻看了之前的公文,並沒有提及有人故意不交稅之事,那就說明這稅收是如數收上來的,那為何會逐年遞減呢?
霍謹博百思不得其解。
等張淩永來彙報清吏司這幾日的情況時,霍謹博問他這個問題。
張淩永解釋道:“朝廷向百姓收取丁稅和地稅,雖然稅率並不高,可對於地少人多的底層百姓來說依舊交不起稅。”
“而這些交不起稅的百姓為了逃避官府的懲罰,就會選擇逃離,因為大量的人口流失,才會造成農稅減少。”
霍謹博皺眉道:“那些逃離的百姓到了新的地方不還是得交稅?”
張淩永隱晦道:“或許有辦法不用交稅。”
霍謹博一怔,他明白了張淩永的意思。
這世上有種存在叫佃戶,佃戶因為不是田地的所有者,所以不用交地稅,至於丁稅,按理說該由雇主幫他們交,但古往今來,世家大族都喜歡隱瞞人口,這樣一來,丁稅也不用交了。
霍謹博問道:“按你這麼說,朝廷每年的農稅都會減少,朝廷就這麼坐視不管?”
張淩永解釋道:“事情沒有大人想象得那麼嚴重,不管人口流失多少,田地是不變的,也就說地稅不會變,變得不過是丁稅,丁稅本就比地稅少,再加上每年都會不少男丁達到交丁稅的要求,如此一抵消,其實變化並不算大。”
霍謹博挑眉,將方才謄抄的數據讓他看,道:“這就是你說得變化不大?”
這三年來,慶南的農稅少了有十分之一,這已經不是個小數目。
張淩永目光漸漸變得凝重,抿嘴道:“按理說不該有這麼大的變化。”
“可事實上就是變化這麼大。”
張淩永一時無言。
霍謹博又把另外的一份數據交給他,道:“本官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慶南的農稅在逐年減少,可它的商稅卻在逐年增加,這樣的結果就是慶南每年的稅收不僅沒有減少,甚至還有增長。”
張淩永眉頭緊皺,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道:“大人,慶南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若想弄清楚,恐怕隻有親自去一次慶南才行。”
可實際上,兩人都不可能離開京城。
霍謹博站起身道:“既然我們解決不了,那就稟告給周大人,你隨我一起去。”
既然發現了異常,就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若是今後查出來,誰知道會不會連累到他。
本著明哲保身的原則,霍謹博都不會知情不報。
兩人很快就到了周澤德的辦公房,恰好九皇子也在。
霍謹博先給兩人行禮,然後便將這三年的賬簿交給周澤德,把他發現的情況詳細說清楚。
周澤德一點點翻看賬簿,發現和霍謹博說得情況基本一樣,便道:“本官會給慶南布政使去信,讓他詳細調查此事。”
這件事還得慶南布政使去查,他們身在京城根本做不了什麼。
周澤德看向霍謹博,問道:“此事是你發現的?”
霍謹博點頭道:“下官這幾日正在查看賬簿,偶然間便發現了此事。”
“做得不錯。”
周澤德對他難得有了好臉色。
隨後他看向張淩永,道:“張大人,你今後要好好幫霍大人管理慶南清吏司。”
周澤德是個很合格的上官,不管他對霍謹博有多不滿,他都不會支持下麵的人和霍謹博對著乾。
“是,下官遵命。”
眼看著周澤德對霍謹博露出滿意之色,九皇子開口道:“多日不見,霍大人還是這般心細。”
霍謹博拱手道:“殿下謬讚,下官隻是儘自己的本分罷了。”
周澤德好奇道:“殿下認識霍大人?”
九皇子淡淡道:“霍大人之前在成國公府做事,我們見過幾麵。”
周澤德了然:“原來如此。”
樂怡郡主和九皇子的事之前鬨得沸沸揚揚,周澤德自然聽說過。
九皇子又看向霍謹博,問道:“霍大人現如今還住在成國公府?”
霍謹博搖頭:“下官數日前便已搬出來。”
“你如今已不是奴籍,確實不適合再住在成國公府。”
聽到他已經搬出成國公府,九皇子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霍謹博之前的身份,周澤德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聽到這話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可辦公房內的其他人卻是臉色微變,看向霍謹博的目光有些異樣。
這裡麵數張淩永情緒波動最大,他本以為霍謹博出身權貴,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霍謹博的家世,結果霍謹博出身低微得超乎他的想象。
九皇子繼續道:“霍郎中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萬不可再像之前那般魯莽行事,更不可打著成國公的旗號胡作非為,否則我定不饒你!”
九皇子看著霍謹博,語氣中帶著訓誡。
霍謹博拱手道:“下官明白。”
隨後霍謹博和張淩永離開辦公房,返回慶南清吏司。
張淩永此時已經調整好情緒,雖然心裡多少有些不甘,可霍謹博比他官職高是事實。
何況霍謹博得封戶部郎中是永康帝親自下的旨,僅憑這一點,張淩永心裡有再多的想法也得憋著。
如此想了一番,張淩永依舊以霍謹博為首,恭敬的態度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般想。
霍謹博的小廝身份以及九皇子不喜他的消息,轉眼間就在戶部衙門傳開。
霍謹博再一次成為話題中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戶部自然也不例外。
在戶部,大多數官員是通過科舉一步步考上來,但也有一部分人通過彆的手段當官。
在衛國是允許捐官的,也就是花錢買官,這是朝廷為了彌補國庫財政困難想出來的辦法,這種名額不多,而且捐的官職一般不超過正五品。
捐官的大多是世家子弟,他們有錢有人脈,一旦當官其實比士人的仕途還要順利一些,不過他們的上限不高,除非是能力特彆出眾,得皇帝看重,要不然他們最高也就能升到從三品。
除了這兩種人外,還有第三種人,他們謂之權貴。
這種人出身官宦之家,家中長輩在朝中身居要職,有長輩的麵子在,他們想要討個一官半職也很簡單,便是皇帝也會給這個麵子。
成晟旻其實就屬於這一列。
不過,這三類人並不是完全的割裂,因為世家和權貴中也有考科舉的人,所以他們彼此之間也有聯係,所以相處得還算和諧。
但霍謹博就不一樣了,他是真正地遊離在眾人之外,獨成一類。
在九皇子說出他的身份前,其他人可能把他當成某個權貴之後,並不曾對他有太多關注。
但今日之後就會變得不一樣,最起碼某些自恃清高的士人恐怕會容不下他。
更彆說九皇子明確表明對霍謹博不喜。
作為如今爭儲的有力競爭者,想要討好九皇子的大有人在。
這便是□□裸的身份壓製。
九皇子根本不需要親自出手,他隻要稍稍表露一絲態度,有的是人替他出手。
主事孔成良來到張淩永的辦公房,小聲問道:“大人,關於霍司官的傳言都是真的嗎?”
張淩永點點頭。
孔成良皺眉道:“這麼說,我們十年寒窗苦讀,竟是比不過一介小廝?”
張淩永看他:“不管他身份如何,他都是皇上親封的戶部郎中,本官勸你莫要動歪心思。”
孔成良臉色漲紅,梗著脖子道:“下官哪有什麼歪心思,下官隻是替大人鳴不平。”
張淩永擺手道:“你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但是,不需要。”
孔成良目光閃了閃,見張淩永不再搭理他,隻得鬱悶地離開。
不管其他人心裡如何想,明麵上還沒人來找茬,霍謹博的日子依舊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