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漸漸散了,姒幽感覺到姚樰往這邊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然後離開,姒眉過來,像是怕她難過,小聲安慰道:“阿幽姐,沒事的,你一定比姚樰好,母神會知道的。”
她一邊說著,自己反倒皺起眉來,嘴角往下撇著,仿佛受了什麼大委屈一樣,姒幽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表情很是平靜,於是姒眉心裡更難過了。
正在這時,有人往這邊走過來,是大長老,她對姒幽道:“過了今天,你日後行事,務必要謹慎小心。”
她說著,忽然看了不遠處的趙羨一眼,方才人群擁擠,竟然無人注意到這個外族人混了進來,大長老微微皺眉,對姒幽意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做了就要考慮後果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姒幽垂著眸:“是。”
大長老扔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匆匆離開了,偌大一個院子,隻剩下了姒幽三人,雨細密地下著,漸漸大了許多。
離開祭司堂之後,姒幽忽然問姒眉道:“姚樰家裡有人去世了?”
姒眉想了想,道:“是,她阿娘前年就得了病,前幾日沒熬住,死了。”
姒幽點點頭,姒眉忽然又道:“說來她也是倒黴,阿娘死了也算了,沒想到她阿妹也沒了,姚樰家裡現在就剩她一個了。”
姒幽倏然抬頭,冷聲道:“她阿妹?怎麼死的?”
姒眉不防她反應這般大,愣了一下,才道:“是送她阿娘的棺材進山的時候,她阿妹貪玩,溜去了吽山,被狼叼走了,找到的時候就隻剩下了一副骨頭。”
姒幽的唇顫了一下,然後緊緊閉了起來,一個可怕的猜測從她腦中漸漸浮現出來。
她對姒眉道:“我想問你阿娘一點事情。”
姒眉聽罷,笑道:“好呀,那阿幽姐同我一起回去吧。”
姒眉的家住得不遠,她阿娘正在院子裡摘桑葉,碧綠的葉子被雨打濕了,呈現出一種格外濃的翠色來,綠得幾乎紮眼。
她抬頭見了姒幽一行人,便笑道:“阿幽來了。”
姒幽沒進屋,就站在院子裡,趙羨替她撐著傘,細密的雨水落在傘麵上,仿佛如春蠶食桑。
她道:“伯娘,我有些事情想問問您。”
“當年母神挑下任祭司的時候,祭司大人是在什麼時候占卜的?”
姒眉阿娘想了想,道:“啊呀,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記不大清,隻記得那時候族裡諸事都不大順遂,祭司大人才選擇提前占卜,我想想……”
“大概是姒眉六歲那一年吧,”她遲疑道:“那一年發了洪水,把桑穀和陶窯都淹了,蠶沒法養,窯也被衝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姒幽卻全都聽不真切了,她隻覺得冷極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同置身於三九寒冬。
姒眉六歲那一年,桑兒也是六歲,阿陽五歲,她九歲。
這絕不是巧合。
因為震驚,姒幽的眼瞳都睜大了許多,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神色看起來有些倉皇。
姒眉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連忙叫了一聲:“阿幽姐!你怎麼了?”
她欲跟上去,卻被她阿娘一把拉住,道:“外頭這麼大的雨,你跟著做什麼?”
姒眉不高興地道:“我擔心阿幽姐出事,我得跟著去看看。”
姒眉娘卻並不放手,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她這麼大個人了,能有什麼事?再說了,她的蠱奴不是跟著去了嗎?你成日裡往外頭瞎跑什麼,還不如幫我做些活計。”
姒眉無法,隻能擔憂地望了望姒幽離開的方向,替她阿娘挼起桑葉來。
連日陰雨,山道十分泥濘,姒幽快速穿過濕漉漉的草木間,素白的衣裳都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她卻根本無暇顧及。
趙羨不知道她要去哪裡,隻能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走,到了後來,進了山裡,兩人衣衫儘濕,進了林子,樹枝繁茂,撐著傘便不好走了,他索性將傘收了起來。
等穿過了林子,地勢倏然一變,前方有兩座不高的山,而山的夾縫間,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山穀,山穀中荒草遍生,足足有人腰深,生長著一棵樹。
那樹不高,樹下有著兩個小小的墳包,並排躺著,沒有墓碑,唯有兩根長長的竹片,孤零零地立在墳前,大概由於時間太過久遠,竹片上刻著的字跡與花紋都模糊不清了。
趙羨打量著這兩座墳,小而矮,不像是大人的,倒像是年幼的孩子的墳墓。
他忍不住看向姒幽,緊接著便愣住了。
她在哭,眼眶通紅,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明明沒有聲音,趙羨卻仿佛聽到了少女心裡哀戚的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