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羨從沒見過有人這樣哭的,無聲而壓抑,隻不停地掉眼淚,眉心蹙起時,像是一朵揉皺的花,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姒幽跪在小小的墳包前,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那竹片上的花紋,試圖讓它顯得更清晰一些,心裡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將她割得支離破碎,痛如椎心泣血。
墳頭蒼苔遍生,她伏跪在那裡,衣裳被雨水浸濕了,整個人顯得異常纖細脆弱,像一隻被雨打濕的白色蝴蝶,落在了人間。
天色不知何時漸漸暗了下來,雨卻停了,無數的難過堆積在心口處,讓姒幽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整整六年,她的肩膀上擔負著這如山的恨意,此時她竟有一種撐不下去的感覺。
姒幽怔怔地望著前方,墳前的竹片是她親手劈下來,一筆一劃地刻上去的,這裡麵躺著的,是她一雙弟妹。
左邊是姒陽,右邊是姒桑,姒陽天生目盲,一生下來就是瞎的,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性格很是安靜,像某種小動物,柔軟而無害,總是怯生生的。
姒桑與姒陽恰恰相反,她性格調皮跳脫,喜歡大笑,笑起來很燦爛,讓人不自覺想起午後的陽光,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從前阿爹和阿娘還在的時候,她就敢跟大人們對著乾,後來被姒幽教訓過幾回,便老實了許多,但也獨獨隻怕姒幽一人。
那時候的姒陽五歲,姒桑六歲,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熟悉這個世界,就被迫永遠離開了。
每每思及此處,姒幽便覺得心痛無比,比那赤蛇的蛇毒還要難以忍受。
既痛恨那些披著人皮的鬼怪們,也痛恨自己的無力。
手掌間傳來疼痛,姒幽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不止何時抓了幾枚小石子在手心,尖銳的棱角割破了手掌心的皮膚,傷口血肉模糊。
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她的手握住,仔細把小石子一顆顆取下來,姒幽茫然轉過頭去,望著那個男人,眼睛慢慢地眨了眨,道:“你怎麼在這裡?”
趙羨心裡騰升起一種無奈感,但還是回視著她,答道:“我見你沒打傘,便跟過來了。”
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太過溫和的緣故,姒幽倒是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她心裡想,這是個外族人,手無縛雞之力,他與巫族人不同,沒什麼乾係的。
更何況,這麼多年來,她踽踽獨行至如今,已經很累了。
姒幽舉著手,任由男人將她傷口處細碎的小石子一點點挑揀出來,聽趙羨問道:“疼麼?”
姒幽腦子裡一片茫茫然,語氣卻是難得地乖順:“我疼。”
說完這句,眼裡便撲簌簌落了下來,她又重複了一遍:“我好疼。”
趙羨的手立即頓住了,他望著少女,那雙向來漠然冷清的眼眸中,淚水盈盈,長長的睫羽仿佛是被沾濕的蝶翼,幽黑如墨玉的眼睛裡起了氤氳的霧氣。
看著那層薄霧,他便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捏緊了,鈍鈍的疼,迫使著他做些什麼來緩解這令人束手無策的疼痛。
於是趙羨便伸出手去,輕輕拭去那些淚水,其實他更想將那些淚珠吻去,隻是衝動到了臨頭,他卻又硬生生按捺下來。
他怕驚走了這隻蝴蝶。
趙羨看看那遍布傷口的掌心,安撫道:“吹一吹便不疼了。”
他說完,便果真輕輕吹了起來,微微涼的氣息自傷口上輕柔地掠過,姒幽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傻傻道:“這是什麼緣故?”
吹口氣傷口就不會疼了?
聞言,趙羨默然片刻,最後隻能真誠地望著她的眼,道:“這是我們家的獨門方法。”
姒幽這才恍然,點點頭,不再多問,微涼的輕柔氣息輕輕吹拂著傷口,倒仿佛真的沒有之前那般疼了,她道:“你的方法確實有點用。”
趙羨忽而笑了,故意道:“隻有我吹才有用。”
姒幽聽了,麵上浮現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湊過來仔細地盯著他看,認真道:“難道你是藥人?”
她靠得太近,嗬氣如蘭,帶著一股雨後竹林的清冷氣息,趙羨定了定神,才把滿腔翻騰的心思壓了下去,道:“什麼是藥人?”
姒幽觀察他一會,答道:“藥人自小會被喂食各種各樣的藥材,骨血皮肉皆可入藥,能醫百病。”
還有這種說法?趙羨眼皮子一跳,答道:“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