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姒幽看起來有些失望,她退開些,試圖站起身來,哪知她跪得太久了,腿腳早已麻木無力,趙羨適時將她扶住,免得她一頭栽倒。
姒幽忽然問道:“你們外麵的人,若是遇到了仇人,會如何做?”
趙羨不防她有此一問,愣了片刻,才答道:“那得看看是什麼仇了。”
姒幽望著他,眼神幽冷,道:“若是血海深仇呢?”
趙羨道:“叫他繩之以法。”
姒幽不解:“繩之以法?什麼法?”
趙羨:“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殺人是要償命的。”
姒幽聽罷,便道:“是你們那裡的規矩麼?”
趙羨點點頭,姒幽道:“可規矩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聞言,趙羨頓了片刻,又道:“那便叫他償命。”
“是,”姒幽的眼神冷冷的,像凝固了冬日裡的冰雪,喃喃道:“要他們償命。”
她伸手輕輕撫過墳墓前的竹片,動作輕柔,如記憶中那般,撫摸著弟妹的頭頂,親昵無比。
就在趙羨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姒幽開口道:“這是我的妹妹,姒桑。”
趙羨聽了,立即意識到什麼,看向另一座墳墓,道:“那個呢?”
“那是弟弟姒陽。”
姒幽終於將她刻在了心底整整六年的仇恨說了出來,說給這個外族人聽,事情過去了數年,她卻覺得仿佛仍舊在昨日發生的一般。
恨意堆積得太久,她甚至不知該從何說起。
雨已經停了,姒幽一邊清理著墳包上的雜草,一邊慢慢地道:“我九歲那一年,族裡發生了很嚴重的天災,洪水衝了桑穀和陶窯,種下的莊稼幾乎全部被淹死,祭司說這是母神發怒了,要提前占卜,算出下一任祭司接任人,設法平息母神的怒意。”
“那時候我才九歲,巫族裡規定,十歲以下的孩子不能進祭司堂,所以祭司接任人究竟算出了是誰,我那時是不知道的,也不關心。”
姒幽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又繼續道:“後來,她們說,是因為族裡有不祥之物。”
“巫族自古便有規矩,天生四肢不全,眼瞎聾啞的嬰兒是不許養的,會給族裡帶來災難,姒陽自小就看不見,阿娘生下他沒多久就去了,所以我們便悄悄地養,他乖得很,因為怕被族人發現,我們從來不許他出竹林,他也一次都沒有出去過。”
聽了這些,趙羨便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果然,姒幽道:“後來……他們說,那一年的天災全是因為姒陽惹來的,要殺了他,平息母神的怒意。”
她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表情近乎於木然,一雙眼睛仿佛失卻了光澤的寶石,呐呐道:“姒陽那麼小,便被他們殺死了,屍體被扔進了哞山,山裡的狼嚎了一整晚,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
趙羨不禁想象出那個場景,便覺得心中有些疼,姒幽又道:“姒桑脾氣急躁,她很是難過,趁著無人注意,擅自闖進了祭司堂,結果被抓住了,他們說她不敬母神,要拿她做人牲。”
她忽而轉過頭來,直直地望著趙羨,道:“你知道什麼叫人牲嗎?”
趙羨沒聽過這個詞,但是一聯想到祭祀的三牲,便立即明白了這兩個字中的殘酷,姒幽道:“將活人刺麵剖腹,灌上香油,作為祭祀禮,投入祭鼎中,供奉給母神。”
短短一句話,趙羨悚然而驚,他第一次聽說這樣殘忍的祭祀,他忍不住握住了姒幽的手,那手冰冷無比,像是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姒幽動了動,卻沒有抽出來,她望著趙羨道:“你們外麵的人,也有這樣的祭祀禮麼?”
趙羨搖搖頭,儘力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些,仿佛生怕嚇到了她,輕輕答道:“沒有,我們那裡若是敢舉行這樣的祭祀禮,要被抓起來的。”
姒幽道:“你們那裡好。”
她說著,繼續替墳墓除草,道:“一年後,祭司將我叫去,問我願不願意做下一任的祭司,我答應了。”
姒幽轉過頭來,望著趙羨,道:“巫族一共分為兩個姓氏,姚氏和姒氏,但是每一任祭司卻是沒有姓的,隻有名字,她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等快死的時候,才確認下一任祭司的接任人,祭司成親之後,不出五年,她的丈夫就會死掉,成為孤家寡人。”
“從前我就注意到了,隻是一直不明白,今日我見到姚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姒幽拂去手上的泥土,道:“若是她們挑中的祭司,必須是孤家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