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是警官忌日的第四天,副官抱著一大捧花站在辦公室門口,習慣性地輕敲三下。
無人應聲,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搭在門板上的手指僵硬,往下落在把手上隻輕輕一擰,緊閉的大門就無聲無息地被他推開。
這是赤江那月、副官那位受萬人敬仰的上司被封鎖的辦公室,警視廳為了紀念他,並沒有把這裡騰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原樣,像是赤江那月從未離去,隻是暫時站起來去衝了杯咖啡。
他當了警官先生六年的副手,從赤江警部喊到赤江警視,時間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他甚至都還記得警官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負責和我接頭的就是你嗎?那麼,拜托——」
隻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帶著一身硝煙味的黑發青年就閉上眼倒在了真皮座椅上,差點把當時隻是個剛畢業小警察的藤原律嚇到叫出來,他聽前輩們說這位長官是個很厲害的人,雖然年齡不大,卻花了最短的時間就把前輩們恨得牙癢癢的毒窩捅了個對穿,這樣話還沒說完就倒下,難道是受傷太重了嗎?!
於是他緊趕慢趕闖了好幾個紅燈才把青年送到衝繩本土的警察醫院裡,焦慮地在病房外走來走去等待醫生出來。
過了好久,那扇門才從裡麵打開,麵色凝重的醫生站到他的麵前。
完了。藤原律慘白著臉想。難道他的公安生涯就要止步於此?調任第一天就因為救援不力把長官害死……
醫生嚴肅地問:「這位警官是不是很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
藤原律:……?
醫生歎氣:「他身上什麼傷都沒有,隻是疲勞過度身體強製陷入了休眠,你要是再送遲一點,差不多在車上就會醒啦。」
說著就側過了身,把病床上老神在在的青年露在藤原眼中。
「衝繩這邊的境外勢力魚龍混雜,是一塊很需要經常來的地方,」剛醒來的警官語氣淡定,仿佛沒有發生在部下麵前睡著接著被送到醫院這件事一樣,十分自然地開啟一個新話題,「藤原君有什麼推薦的酒店嗎?」
他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地開口:「您覺得這裡怎麼樣。」
有一雙漂亮紅眼睛的青年聞言,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他良久,勾著嘴角笑了出來。
「是個好主意啊,你…不如來當我的直屬部下吧。」
窗外的鳥鳴將副官從回憶中驚醒,他猛地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唯一一張辦公桌前,懷裡還抱著那捧花。
這幾天,警視廳簡直要被從全國各地送來的花束淹沒,但副官抱來的並不是其中任何一束,這僅僅隻是他個人的私心,因為他總覺得,不能讓這裡就這樣變得了無生機,而他已經為警官的辦公室換了三天的花,第四天正好輪到這束白玫瑰。
論尊敬、副官當然是無比尊敬自家上司的,可這份尊敬也隻限於工作時期。事實上,他擔心了整整六年對方的作息,甚至想過要是自己有三天以上不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說不定就是工作到躺進醫院的上司。
更彆說他們這樣水裡來火裡去的人哪來什麼安穩,他參與過的每一次行動,幾乎都能看到上司掛著彩負著傷卻沒有一絲退縮的身影,更彆說作為赤江警視的副官,他早無數次設想過自己這樣全身隻有毅力還算出彩的家夥會以什麼方式殉職,卻從來沒想過,先一步永遠長眠於一枚黑匣子的人會是看上去無所不能的上司。
這樣的人是會死亡的嗎?副官事到如今都不敢相信,他最尊敬的赤江警視不是死於某次剿滅計劃,不是死於仇敵的報複,而是於一個月色柔軟的夜晚不可挽回地墜落。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這是無憾的,是有意義的。
因為5月17日的雙子塔事件被困237名賓客,僅1人死亡。
副官拉回自己跑遠的思緒,在換完今天的花後從懷裡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端端正正地放在花瓶邊上。
那是鬆本清長給他的,未送出的一封推薦信。
「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那個臭小子分明是對公安警察更感興趣…算了,左右也變成了廢品。」花了一個多月準備這份禮物的鬆本清長看上去老了好幾歲,他看著窗外,聲音淡淡,「還是幫我丟了吧。」
他們都是被這份死亡打得措手不及的人。
副官走出辦公室時無意間抬頭望了一眼,仿佛又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坐在辦公桌前皺著眉頭處理文件,但再一眨眼人影便消失殆儘,隻留下空蕩蕩的座椅與潑灑了一室的陽光。
門扉合上時隻有輕輕一聲悶響,像是在他與警官之間徹底劃開一條天塹,從此不再有‘藤原副官’,隻有背負著那個人的願望走下去的藤原警官。
塵埃落定,他們的故事也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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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航透過窗口望出去,淩晨兩點的城市中心卻仍是一片光輝璀璨,大大小小的霓虹燈照亮著東京的夜空,從他還算高處的公寓視角看,正好能將街景一覽無遺,那些星點燈光慢慢地就在城市裡彙聚成河,從更高的地方大概就能把它們的形狀拚湊起來——這是一盞不會熄滅的明燈,也是一條寬闊亮堂的大路。
一條回家的路。
他的好友死在三天前,在警視廳發出警官的訃告後的當晚,無論官方或民間,無論商場樂園或民居,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亮起燈,讓東京都變成了真正的不夜城整整三天。
隻因他們知道,有一個人再也不能親眼看見萬家燈火亮起,再也不會為他們守夜,那個明如日月的人死在晦暗的黑夜中,這回該輪到他們為他哀悼,輪到他們為他照亮回家的路了。
伊達航對赤江那月的死亡毫無準備,區彆於任務並沒有那麼繁重的其他好友,處在搜查一課的他在那天一連跑了四個案發現場,知道赤江那月從醫院逃走都已經是17號早上的事。
他錯過了太多太多,甚至因為留在警視廳搜尋那個青年的足跡,他最後還錯過了太陽的墜落,錯過了一顆恒星的消亡,錯過了與七年好友最後一次對話的機會。
對於赤江那月的死亡,伊達航並沒有多少真實感,哪怕這幾天已經為了案件將那段最後的影像反複看了無數次,但隔開了好友與他之間那層纖薄的屏幕卻令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溫度。
警官的死是熱烈的嗎?是心甘情願的嗎?他幾乎沒有一點感觸,隻知道這起碼隻對他來說,是冰冷又痛苦的一紙訃告,白紙黑字給一個鮮活的人一生劃上句號。
和其他直麵了赤江那月死亡的人不同,伊達航沒有不肯接受現實,他隻是苦笑著接過上級善意批下的假條,獨自回了一趟警察學校——那座承載了一群人六個月青春的烏托邦。
櫻花早就凋謝了。他看著樹乾出神,腦海裡閃過的是六個人畢業時在這棵樹下拍攝的合照,櫻花明年還會再開,可照片上的那個人卻永遠回不來了。
伊達航這時才發現他們最後的合影還停留在警校時期,那年陽光正好,一群朝著未來大步流星的青年站在櫻花樹下開懷大笑,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有著少年人的不少輕狂,就算在自己選的路上撞得頭破血流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哪有少年意氣跨不過的坎?
他接受赤江那月死亡的速度是最快的一個,高木那小子反而比他還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發來慰問短信。
可是伊達航在想,他有什麼好被慰問的呢,既沒有看見好友試圖自殺的場景,又錯過好友生命的最後十一秒,姍姍來遲的哀慟難道能讓那個大偵探活過來嗎?
要問痛苦的程度,伊達航與其他人不遑多讓,他們身上有著彼此七年的時光,2556個日夜,赤江那月的死何嘗不是讓他也會在夜晚靠在窗口看著光流發呆的一道傷疤,隻不過除了悲傷,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看好那幾個笨蛋的任務就交給你啦,航哥,預祝你新婚快樂!」
偵探小子發到他手機裡的音頻如是說。
果然是個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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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墜落的第二天,諸伏景光開始在友人的房間裡收拾遺物。
他並沒有戴著易容·麵具,此刻是以最真實的模樣坐在那張床上翻著膝蓋上的書,這一床早上剛曬過的被子柔軟蓬鬆,讓諸伏景光有些下意識的恍惚,這個寂靜的房間裡一時隻有他淺淺的呼吸聲跟書頁翻動時的沙沙作響,他卻覺得好像還有一道清亮含笑的聲音才對。
「無聊的白天可以試著做一下那本食譜上的菜,就當給陣平醬和萩哥加餐吧,或者…我猜你更喜歡在我的臥室曬太陽看書?那裡是采光最好的房間哦,臥室重地就交給景君你保衛了,記住,卷毛和笨蛋——」
“…禁止入內。”諸伏景光無奈地搖頭笑笑自己接上後半句,畢竟這句話他實在是不陌生,好友七年前到現在可都是這幅說辭。
江戶川柯南受某人之托,給他發來了這段錄音,諸伏景光早上微笑著收下,下午就抱著書坐到了這個房間裡。
他本該整理赤江那月的遺物,卻沒有;本該靜下心來看書,也沒有,好像坐在這裡就是完成了什麼任務,手裡的諸伏景光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在回憶赤江那月的死亡,那個黑發紅眼的警官先生在這一天一夜加一個早上裡,於他的夢境和眼前死了一遍又一遍,包括但不限於自刎、對著頭部開槍、吊在天花板上搖搖晃晃…還有歡快地衝向窗戶一躍而下,不管是哪種方式,警官的臉上總是眉眼彎彎地在笑著,就像他要奔赴的不是無聲的死亡,而是一場盛大而美好的宴會。
昨天的諸伏景光還會試著去攔一下,可今天他就放棄了,實在是因為要是真的再那麼做,萩原研二事先給某人預約好的心理醫生說不定就會讓給他。
況且,每一個赤江那月最後都是會‘撲哧’一聲突然散開的,直到他視線移開,在下一個落點上就能看到嶄新的警官繼續笑眯眯地嘗試人類極限新自.殺方式,笑得倒是怪滲人,不過諸伏景光也沒那麼在乎,他隻會偷偷瞄上一眼,下意識思索要是這是現實,這樣流下的血會不會把臥室地板弄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