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有說有笑,鄭宛如姍姍來遲,她穿著一條水墨潑畫的百褶裙,蓮步輕挪仿佛江南水鄉就纏綿在她身上。
衝著謝夫人福了福身,道:“夫人日安,少夫人日安。”
說罷,她起身,仿佛不經意地晃了晃她頭上的步搖。
沈蘭棠:這我家的步搖麼?還挺貴的呢,感謝惠顧。
沈蘭棠是一個很務實的生意人,從來不會挑客人,除非有血海深仇或者不可調節的矛盾,一般人買她家東西她都很樂意的。
她這個動作很明顯,偏生沈蘭棠不搭話,氣氛稍顯尷尬,幸而謝夫人很快接上:“這步搖真好看,和宛如很搭配。”
“是麼,多謝夫人誇讚!”
謝夫人微微一笑不說話了,連鄭夫人也笑容淡淡,轉向鄭宛如道:
“我和謝夫人要商量給弘文做冬天的衣裳,你要不也留下來學習?”
鄭宛如忙道:“母親,饒了我吧,你知道的,我最是害怕女紅了。”
鄭夫人
笑笑,道:“既如此,你便去玩吧。”
鄭宛如不甘心自己的步搖隻獲得如此淺淡的反應,但她又真心不想做衣裳,隻好道:“好,母親,夫人,少夫人,我先行告退。”
鄭宛如的來和去都沒有任何影響,幾人開始籌備做衣裳。
尺寸是昨天就量好了的,就直接從服裝設計開始了。
彆說古代沒有服裝設計師,布料的選擇,袖口的長度,寬窄,毛領設計,甚至需不需要帽兜,這一切的一切,怎麼不叫設計呢?
要說織布過程,那沈蘭棠是毫無興趣的,她覺得織布機更有性價比,但是服裝設計,她還是挺好奇的,畢竟她也算是設計師的一員吧。
沈蘭棠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時而也插入幾句,建設性不強,卻足以讓兩位夫人感到欣喜。
偶爾遇到不能決定的,就讓謝弘文自己挑選,一夥人從上到下都是乾勁滿滿。
一上午很快過去,到了吃午飯時間,眾人便移步到餐廳旁的客廳裡,今日恰好是休沐,鄭淵卿也在,聽聞謝夫人過來了,他和麗夫人一同走了出來。
這兩人一起出現,也就意味著他們一上午都在一起,鄭夫人神色淡淡,倒是麗夫人恭恭敬敬地向鄭夫人還有謝沈等人行禮。
沈蘭棠目光在鄭夫人和麗夫人之間來回了兩遍,嘖嘖感歎:
還是謝家好啊。
人既然坐下了,總歸要聊幾句,謝夫人問了鄭淵卿回來兆京以後的情況,鄭淵卿回答得體,兩人來來回回,都是些寒暄的官話。
鄭淵卿:“宛如呢?”
鄭夫人:“差人去叫了,這丫頭來到兆京後就整日往外跑,沒歇下來過。”
麗夫人笑笑道:“女子愛俏,兆京遠比梁州繁華,逛的地方也多,宛如小姐難得回一趟兆京,姐姐消消氣,彆跟她計較。”
鄭夫人臉上還是保持著淡淡笑容,沒接她的話。
麗夫人也沒在意,不一會兒後,鄭宛如到了,她顯得心情頗佳,坐在鄭夫人身邊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也沒人在意她到底去哪了的事。
又過了少許,鄭清宇也回來了。他顯然是從外邊回來的,手上還抱著兩本書,見有客在,連忙將書交給下人,拱手行禮。
鄭淵卿對唯一的兒子也是疼愛有加,加上他是出去看書,自然不會責怪,隻是道:
“清宇回來了,正好,家裡有客人在,中午一起吃飯。”
“孩兒知道了。”
“你這孩子,出去玩了一趟,將衣服都弄臟了。”麗夫人笑吟吟下來,替鄭清宇整理衣裳,看著一副慈母模樣。
隻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臉色一沉,冷冷道:“去把衣服換了,穿舊衣服迎客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鄭清宇眸光忽然一黯,等麗夫人退開,他臉上笑意仿佛淺了幾分。
“父親,我先去換件衣服。”
“好好,去吧,快點回來啊。”
“孩兒知道了。”
兩人動作隱秘,沈蘭棠隻看到麗夫人跟他低聲說了什麼,下一秒鄭清宇整個氣場都黯淡了下來。
幾人坐著又聊了會天,鄭清宇就回來了,他換了一件衣裳,剛才那件還是上回沈蘭棠在書齋看到他穿的,這回堪稱煥然一新,貴氣十足,穿著這件衣裳和鄭家其他人站在一起,總算有了一家人的樣子,而不是之前的“書生”模樣。
沈蘭棠若有所思。
眼見著時間差不多了,眾人正要移步餐廳,管家忽然從外邊小跑進來,恭順地道:老爺,夫人,來客人了。?”
“哦,快請進來。”
鄭淵卿轉向謝夫人道:“夫人不介意我招待一會客人吧。”
“不介意不介意。”
很快,管家就領著人進來了,是鄭家從前的親戚,聽說他們回來了,就趁著休沐前來看望。
鄭家的親戚也在京中任官,隻是職位早就低了,不屬勳貴行列。見謝夫人也在,也同謝夫人好一陣寒暄。
“這就是宛如吧,好多年不見了,如今長成一個大姑娘了。”隨同的夫人拉著鄭宛如說話。
鄭宛如在外人麵前倒也裝得似模似樣,否則也不會騙過謝夫人。
那位夫人將鄭宛如誇出了一朵花,詞彙之豐富讓沈蘭棠望塵莫及,既然鄭家有新客要招待,沈蘭棠就和謝夫人一起坐在下麵慢悠悠喝茶。
“哎呀你這步搖真漂亮!”
“那是。”方才謝沈二人對她步搖隻粗略一句讚美,她本就不悅,如今再被提到,立刻朝著沈蘭棠方向看了一眼,一副傲慢姿態:
“這可是京裡最好的頭麵店鋪金玉樓做的。”
“金玉樓?我知道我知道,這可是兆京最好的頭麵店,聽聞裡麵每樣首飾都價值連城,非富貴人家都用不起。”那夫人衝鄭夫人笑道:
“夫人可真舍得花錢。”
鄭夫人笑了笑:“夫人誤會了,這是麗夫人買來送給小女的。”
“麗夫人?”夫人驚訝地看向一旁站著服侍鄭淵卿的麗夫人,失聲道:
“沒想到……”
麗夫人笑了笑,沒在意她的失態,她將茶碗遞給鄭淵卿後,溫聲細語地說:
“宛如是家裡唯一的姑娘,女孩子能在家待多久,家裡長輩能寵的地方就都寵著。”
“是,是。”那夫人也自知失言,連忙高聲讚美鄭家家庭美滿,妻妾和諧。
沈蘭棠看著上方宛若戲劇表演般的家庭,暗自搖了搖頭。
這麗夫人也真是有趣,給人家的女兒花錢這般舍得,對兒子卻如何苛刻。
她是看出來了,方才麗夫人對鄭清宇說的話就是讓他回去換衣服,把那一身“補丁”衣裳給換了,免得在客人和自己夫君麵前失禮,你看看,這像不像是家中虐待孩子的父母,在外人麵前刻意裝出疼愛孩子?
對待兩個孩子的態度這般天差地彆,不知道的還以為鄭宛如是她女兒呢。
裡不是經常這麼寫的麼?妾室的孩子
為了提高地位就養在正妻下麵,雖然地位不如真正的嫡子嫡女,但也比尋常淑子女高,真是複雜多變的嫡庶關係啊。
要這麼說,鄭宛如和麗夫人也真挺像的,個子都小小的,膚色也白皙,臉蛋兩個都是圓圓的,耳垂肉肉的往裡縮,哎,還都踏梁鼻……
沈蘭棠:“…………”
這像的有點多了吧!
沈蘭棠心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姻緣錯》那本書裡男主是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流落在外,所以不管那個孩子怎麼像他,他都沒有產生過那方麵的想法,這就是先入為主。
可事實上,如果你拋開固有思維,用最簡單的目光看待這個世界,說不定能找到新的發現。
沈蘭棠強忍下心中顫抖,抬起頭來,上方五個人,鄭清宇和鄭淵卿長相極為相似,但凡來個人都會說兩父子長得真像,所以兩人父子關係應該是穩的。
但母子關係......
沈蘭棠目光在鄭清宇和鄭夫人之間來回了幾遍,一些被她無視的細節恍恍惚惚地在腦中浮現,亭子裡左手握著剪刀的鄭夫人,書齋裡用左手拿書,左手喝茶的鄭清宇。
等一下,左撇子跟遺傳有關麼?
來的客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坐上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雖然鄭夫人和鄭清宇都隻是禮節性的微笑,但依舊能夠看到兩人嘴角邊小小的酒窩。
不是,酒窩是顯性遺傳還是隱性遺傳啊還是基因突變啊,不是,古代都沒有生物學可以參考的麼?
沈蘭棠慌亂了起來,她原本也就是隨便那麼一猜,心中不乏有看不慣鄭宛如的惡意,可越是想要查證就越覺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很大,這可比什麼小姨子喜歡姐夫重量級多了,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實在是太,太......
【不會吧,不可能的吧,這也太離譜了吧!】
【鄭宛如是麗夫人的女兒,而鄭清宇才是鄭夫人的孩子?!!】
沈蘭棠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耳邊突然響起茶杯和茶蓋持續撞擊的聲音。
她恍惚地抬起頭,看到謝夫人手上捧著一盞茶,右手握著茶蓋,她的右手輕輕顫動,以至於蓋子與杯子邊緣發生了微弱的碰撞聲。
沈蘭棠不由關切道:“母親,你怎麼了?”
謝夫人死死地咽下一口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沒什麼,茶水太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