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城隍廟周夢岑逛過千千萬萬遍,但和秦墨,還是第一次。
或者說,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和他共同開發青禾文旅城這個項目,雖有遺憾,但好像也圓滿了。
人生不就是如此嗎,總在錯過中前行,也許能重逢,已是上上簽。
或許今晚是燈會最後一日,城隍廟雖然依舊繁花似錦,人聲鼎沸,但到底少了一半的遊客,不似前幾日網上說的那般擁擠,正好安安心心看風景。
秦墨說要進去求個簽,周夢岑沒有興趣,便在外麵等著。
華燈初上時,頭頂魚群花燈神秘浪漫,仿佛就在飛簷鬥拱間遊動,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中寫的景象,驚豔浮現在眼前。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1]
周夢岑提著一盞魚龍戲水燈,站在玲瓏橋上俯望兩岸,仿佛回到年少時。
隻是心境不複當初。
曾經貪念的美食小店和茶鋪,現在也不過眼前浮雲,更多的倒是欣賞今晚五光十色的布景,看那張牙舞爪,仿佛從山海經裡出來的各路神獸,眼花繚亂,漸入仙境,她不自覺也抬頭欣賞了許久。
直到察覺秦墨去了許久還沒回,才回頭,四下張望。
看了一圈,卻沒有看到秦墨身影,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時,忽聽得橋頭河邊傳來他清潤的聲音。
“周夢岑!”
周夢岑驀然抬頭,倚著欄杆探身望去。
燈火闌珊,人影浮動,秦墨站在一盞藍色的巨龍燈柱旁,正舉著手機對著橋上的她。
他長身玉立於光景中,像是夢裡出現過的場景,不太真實,四周的熱鬨和喧囂,也忽然憑空消失了一般,世間萬物,隻剩下他對自己遙遙招手。
周夢岑下意識沒有動。
此刻,夜色朦朧,好在周身燈影明晃,照亮了一方天地,五光十色的燈彩折射出迷幻多彩的世界,他們隔著波光粼粼的江河一角。
雖然看不清眼神,但周夢岑知道他眼裡帶笑。
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周夢岑忽然發覺,重逢後,他似乎很喜歡給自己拍照。
下一秒,拿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低頭打開微信。
是秦墨發來的一張照片:【也許笑一笑,會更好】
自下而上的角度,照片裡隻有她的身影,一如往常的西裝外套,神色不喜不憂,目光卻滿含柔情,頭頂一群金色魚龍遨遊天空,高台樓閣射出橙色光影,將她白皙的臉頰照得通紅,清冷中透著幾分溫柔。
這般取景,忽然讓周夢岑想起陪書顏看過的一部電影——《大魚海棠》。
周夢岑低頭看得出神,感覺自己心口好像有一條金色鯉魚在跳動。
好像他拍出來的周夢岑,跟彆人拍的周夢岑不太一樣。
愣怔時,身後有人靠近,她以為是秦墨過來了,轉身看去,發現是兩個小姑娘,二十來歲的年紀,一臉激動又不可置
信望著她。
“岑姐姐!你好!”
周夢岑對這樣的場麵很是熟悉,笑著點頭:“你們好。”
“岑姐姐,我們是外地來的,非常喜歡岑姐!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您!請問能跟您拍個合照嗎?”
周夢岑也不是第一次被小妹妹們求合照了,更何況此情此景,更是難得,便答應了。
恰好秦墨上了橋,知道小姑娘們的心思後,主動提出幫忙拍照。
小姑娘連忙遞上手機:“謝謝您了!”
秦墨持著手機後退了兩步,看起來竟頗有幾分專業。
鏡頭裡,周夢岑左右各站著一個姑娘,為了配合她們的身高,她還微微蹲下身,跟著她們一起,對著鏡頭比了個心,笑容優雅溫和。
“岑姐姐,他是您……男朋友嗎?”拍完照後,一個小姑娘忍不住問道。
周夢岑搖頭否認。
“啊……抱歉,我看這麼帥,還以為……”小姑娘吐了吐舌頭,趕忙拉著小姐妹下了橋,“岑姐姐,很開心今晚遇見您。”
“謝謝。”
待兩個小姑娘跑開後,橋上便隻剩周夢岑和秦墨兩人。
周夢岑知道他剛才聽到了那些話,便出聲解釋:“抱歉。”
秦墨站在她身旁,微傾著身子靠在欄杆,與她一同看著河兩岸的風景,聲音悠悠:“抱歉什麼?”
晚風吹來他的氣息,周夢岑沉默兩秒,沒有說話,目光投向對岸某處廣場,忽然就停住了。
“周夢岑……”秦墨歎了口氣,偏頭去看她。
“火樹銀花!”周夢岑卻忽然抬頭,似在期待什麼,語氣也有一絲雀躍。
“什麼?”秦墨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隻聽那邊傳來眾人喝彩聲,下一秒,整個江麵和夜空瞬間被漫天銀星灼亮,如煙花一般絢麗壯觀,卻又更加靈動,與幽深靜謐的夜空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對比。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2]
一條赤火騰龍從萬點星光中穿梭而過,猶如浴火重生,震撼狂野。
周夢岑恍然想起十七歲那年,母親確診漸凍症,父親為了給母親祈福,特意跟師傅學了整整一個月的打鐵花,在母親生日那天,親自表演了一場火樹銀花。
那夜漫天星光,浪漫至極,父親向神明昭告著對母親滿心熾熱的愛意。
父親不是信神明的人,卻在那一刻,唯願母親能夠得到上蒼的眷顧。
如同她年複一年,在那棵千年古樹下祈求它能夠顯靈哪怕一次。
星火熄滅的一刻,世界陡然陷入黑暗。
周夢岑低下頭,才忽覺眼眶濕潤,臉頰冰涼。
秦墨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隻覺得她的肩頭顫抖了一下,伸手想安慰,周夢岑卻回頭看了過來,目光已然恢複平靜,隻聲音有些沙啞。
“可以回去了嗎?”
她在情緒控製方麵,簡直是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有時候連秦墨都自歎不如。
許是剛才鐵花太過亮眼,此刻黑夜沉沉,他一時看不清她眼底的憂傷,是否還藏有淚水,隻聽到她聲音染了一絲悲涼,雖然心疼,卻明白她的孤傲,隻得收回手,低聲說了句好。
回去的路上,周夢岑再沒了心思欣賞美景,也無心問他求的什麼簽,沉默不語。
兩人從城隍廟出來時,看到梧桐樹下昏暗的燈光裡,秋阿奶正彎著腰身,蹣跚吃力地收攤。
周夢岑腳步微頓,看了兩秒,心情極度複雜,想要視而不見離開,卻又終是不忍,折了回來。
“收攤了?()”周夢岑走到榕樹下問。
秋阿奶回頭,看到她有些抑製不住的驚喜:我以為你們走了……?()_[(()”
秦墨主動伸手接過她的椅凳和大包小包:“順路送您一程。”
“不……不用了……”秋阿奶有些受寵若驚,又似乎很不想麻煩他們,作勢要將東西搶過來。
周夢岑卻看著那一桶空了的酒釀桂花圓子,忽然說道:“他想嘗嘗您釀的桂花酒。”
——
清風徐徐的夜晚,秦墨閒坐於老屋庭院。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說過想過要喝桂花酒。
想到周夢岑剛才麵不改色地撒著謊,便覺得稀奇,隻是更加好奇她和這位秋阿奶的關係。
屋內秋阿奶正在打酒,晚風吹來陣陣桂花酒香氣,也將兩人的悄悄話一並帶了過來。
“小秦這人看著不錯。”
“嗯。”周夢岑淡淡出聲。
“你跟他……”
“我們隻是合作夥伴,您彆多想,”周夢岑笑道,“而且他有未婚妻的。”
秋阿奶怔了半晌,喃喃自語:“可惜了……”
秦墨轉著手裡的茶杯,心口忽然有些灼痛感,大概是對她雲淡風輕的態度有些生氣。
她是一點都不在乎,他那個所謂的“未婚妻”嗎?
瞥了一眼桌上剛剛秋阿奶盛的一小杯桂花酒,他隻覺口乾舌燥,憋著一口氣端了一杯酒,一飲而儘。
沒過一會兒,等周夢岑提著一罐玻璃裝的桂花酒,正要遞給他,忽然發現桌上空著的酒杯,挑了些眉。
“你把酒喝了?”
明明秋阿奶隻是讓他抿一小口,看看味道如何。
秦墨看著周夢岑,麵無表情:“還不錯。”
周夢岑:“……”
這桂花酒度數雖然不高,但那麼一大杯下去,他等會兒如何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