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響起“叩叩”玻璃窗的聲音。
原來是陳老杵在外麵招手。
他換了一身無菌服走進來說：“你們兩個眼光不錯，慶大黴素這個方案被確認是可行的。”
說到這，陳老輕歎息一聲：“不過不用去找米蘭妮女士。隸屬光醫醫療器械的私人研究院在一個小時前宣布項目完成。他們已經邀請梅奧診所的負責人米蘭妮過來參加項目報告會。”
溫玉恒手指一頓, 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地眯起眼。
蘇如伊眉頭微蹙，怎麼是光醫醫療器械拔得頭籌。
陳老注意到蘇如伊的表情, 輕輕摸摸她的頭頂：“在科研界這樣的情況是很正常的，能產生經濟效益的課題隻有這麼多，僧多粥少，總會有失手的時候, 平常心。就當是積累學習經驗, 以後機會還很多, 不要放在心上。”
蘇如伊保持沉默。
陳老看了會神色失落的年輕人, 溫玉恒。
又看向麵無表情的蘇如伊。
嗬嗬, 還是孩子呢，有這麼強的得失心能夠理解。
他拍拍手：“這樣, 明天光醫研究院會在隔壁大學召開小型報告會, 要不要去看看。”
蘇如伊不感興趣, 就聽見陳老補充說：“你在Z大少年班的同學們也會去，算是一次集體活動。”
蘇如伊便把話給咽回去。
光醫研究院背靠鼎豐大集團, 這次又是在國外邀請梅奧診所的米蘭妮小姐過來，自然很講究排場。
距離大門幾十米就鋪設了紅地毯，兩盤還擺著慶祝的直立花籃，七八個機位的攝像頭對著拍。
前方斜對麵居然還有一處簽名牆。
蘇如伊過去，發現還有五六個陌生的青少年麵孔, 他們看蘇如伊的目光有好奇, 有競爭, 也有無所謂, 不過都沒有過來打招呼。
“哇，這就是報告會嗎？像電視裡明星走秀一樣。”有學生率先感慨。
“嗯嗯，區彆隻是紅毯上的人。”
“好多鎂光燈和攝像頭呀。”
……
陳老硬邦邦地開口：“……花裡胡哨不實用。”
他忽然有些後悔帶學生們過來，萬一他們以為這些表象的東西是常態怎麼辦。
會場裡人不少，不光有梅奧診所、協和醫院以及知名生物醫藥公司的人，還有不少和陳老情況類似的其他研究所成員。
光醫研究所把排場搞這麼大，顯然不會是隻為了召開一次報告會，會場裡麵夾雜了很多有關光醫的私貨。
比如一些研究崗位的招聘信息，一些科研項目尋找合夥人，又或者介紹哪些日子光醫會讓世界級的教授來講座，歡迎大家免費來聽。
顯然是想要借此機會繼續擴大光醫在H國的影響力。
距離報告會開始還有一小段時間，陳老見小年輕們滿是好奇，便讓大家自由行動。
蘇如伊正好看到一個課題，論可以替代含羞草為主基因的絲蛋白生物材料的研究。
她拿起彆人遞給她的小冊子翻了一下，微微搖頭。
“是，蘇……小dy嗎？”
有些蹩腳的中英文響起，蘇如伊偏頭，一位身著白色小香套裝的金發碧眼女士正笑盈盈地看著她。金發碧眼身後還站著兩個華國的女士。
這三人都是穿著類似的簡單乾練的小套裝，踩著黑跟鞋，顯得很有精神。
蘇如伊沒有開口。
對方很自然地接話道：“我是米蘭妮，我來之前從傑爾森醫生那看過你的資料，唔……真的沒想到知識貧瘠的華國能誕生像你這樣優秀的超級天才，我是說，你有沒有意向來M國留學呢？”
“沒有。”
蘇如伊上輩子遇到的招攬多了去了，轉身就走，根本懶得搭理。
沒想到米蘭妮居然踩著高跟鞋擋住蘇如伊的去路。
她保持微笑，語速很快：“如果是舍不得家人的話。不光是你一個人，包括你的父母，甚至是祖父祖母兄弟姐妹，我們這邊都可以安排過來，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米蘭妮一方麵是梅奧診所的負責人，另外一方麵也是M國挖掘其他國家傑出人才EB1-A項目的獵頭之一。
在M國有像是鮑勃那樣看輕所有華國人的CIA，也有像米蘭妮這樣有精準嗅覺的獵頭。
她從上麵知道蘇如伊的年齡和事跡後，立馬申請了這次來華的任務。
“不用。”
米蘭妮優雅地摸了下頭發，同時輕蔑地指了指“論可以替代含羞草為主基因的絲蛋白生物材料的研究”的牌子。
“你瞧。華國就是這麼不公平的地方，當你不願意售賣專利，他們就敢如此高調地做高仿搞抄襲。”
米蘭妮完全沒看身後兩人驟然漲紅的臉，蹲下來看著蘇如伊：“蘇小dy。我真的很欣賞你！我和你保證，在M國的科研環境絕對比這裡更適合你做研究。”
“這個課題毫無意義，含羞草無法替代。”
全世界的植物千千萬，有相似點，自然也有其獨特的點，就好像全世界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人，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葉子一樣。
同理，以含羞草為主基因的絲蛋白生物材料，采用的就是含羞草的獨一無二的特殊基因點，是其他任何植物都不存在的X基因，無法替代。
米蘭妮看著她：“對啊，所以你以為他們真的打算找替代嗎？我說過，高仿就是抄襲。這就好像許多便宜的印度藥，完全抄襲。”
說是有專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守規矩。
蘇如伊眼眸沉下來。
對於科學家來說，被抄襲作品的事已經嚴重到踩底線。
大概就像，高三生辛苦高考結果試卷被彆人改了個名字頂替。上班族辛辛苦苦跟一個大項目，關係職場生死，結果被空降替代。
——想想拳頭就硬。
麵對這類人，很多時候人們會礙於權勢和現實視而不見，甚至會妥協。
但蘇如伊不會。
她當年被囚禁時都能因為這種事情，把同被關在一起的學術敗類鬨得身敗名裂。麵對這種學術毒瘤她絕對不會手軟。
蘇如伊徹底打消了過來走過場的想法。
她平靜甚至是冷淡地開口：“對這類人，我有自己的解決方式。”
米蘭妮憐憫地看著蘇如伊。
這可憐的孩子該不會以為知識產權能保護她的權益吧。
知識產權本身就是為資本服務的道具。
米蘭妮同情她，但她也不會為了一個尚在成長期的孩子得罪一家公司，哪怕這家公司她也不怎麼看得上。
米蘭妮輕吻名片，遞給蘇如伊，拋了個媚眼：“如果你改主意，我可以幫你。”
有傲骨的小天才更好。
等小天才見識到自己國家的黑暗麵，她再出手拯救的話。
小天才自然會更愛M國。
說完，她心情很好地踩著搖曳的步伐離開。
蘇如伊不在意，不代表其他聽到的人不介意。
“這位是蘇同學對嗎？”
蘇如伊看過去。
原來是之前跟在米蘭妮身後的女性，此時她神態與之前截然不同，雙手抱胸，微微昂起下巴，語氣很倨傲。
“蘇同學，我們光醫公司也可以投資你，承包所有學費。而你隻需要與我們簽專利，放心，專利費也不會少你的。”
“不用。”
對方的聲音不緊不慢：“你要明白，科研項目的成功需要時間，成功項目變現也需要時間。你也彆想著有梅奧診所在就待價而沽，我們做出類似的技術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若答應，我周美玫承諾一定讓你享受光醫旗下的人才待遇，你若再猶豫，估計以後變不了現。”
她見蘇如伊依舊不理她，眼中閃過一抹厲色：“蘇同學，我對你有所了解，才華不錯，但家境貧窮。若是你母親沒了賴以為生的工作，你們該怎麼辦呢？”
蘇如伊眼睛眯起來。
周美玫？
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結合這句威脅的話，勾起蘇如伊有關另一部分的記憶。
周美玫和蘇楠是世家關係。
在林菀回歸蘇家之前，周美玫憑借開拓光醫器械公司的海外市場的功勞，和錢洲杏的寵愛，一舉成為蘇家的股東。
成為林菀回歸後的最強情敵對手之一。
而且這人做事不擇手段。
她表麵上仗著自己有兒子，對林菀說另有所愛不會介入她的家庭。
實際上卻買通林菀身邊的保姆，曝她的黑料，拍攝不雅視頻。
一度讓林菀過得很艱難。
最沒品的是，她還找到和林菀斷絕關係的親人，用他們威脅林菀主動離婚。
要不是錢洲杏幡然悔悟將消息提供給蘇楠，蘇楠將人及時救下，隻怕後麵會怎麼樣都難說。
“考慮好了？和我過來簽合同嗎？”周美玫見蘇如伊臉色難看，輕蔑一笑。
吹得再天才又如何，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性不成熟。
等把蘇如伊和梅奧診所都拿下，她就能繼續下一步計劃了。
周美玫對拿下蘇如伊很有自信。
誰知蘇如伊卻收斂好表情，抬頭，冷漠的深深地看她一眼。
看得她心頭莫名一慌。
“你……”
周美玫想詰責對方不禮貌，沒想到對方轉身就走，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周美玫一時有點懵。
她剛想追過去，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在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周美玫的眼中透出慈母的柔光。
“嗯，不好意思媽媽剛剛在和一名小天才說話才沒有接到電話，當然不，我相信你才是最棒的天才，誰也比不上你。至於她，她多半是一閃而逝的流星罷了。”
*
會場邊緣，蘇如伊給溫玉恒打了個電話，麻煩他將篩選出來的實驗材料帶過來幾份。
溫玉恒來得很快。
他打了個哈欠：“你怎麼突然對這感興趣？”
“……嗯，內部崩盤能讓人更痛。”
“什麼？”
蘇如伊沒有再多解釋。
她將窩在她口袋裡的爪爪拿出來，雖然尚未啟動智能升級模式，但目前功能也夠用。
她將絨毛中一根線扯出來，拚裝好usb插口，再插進電腦。
溫玉恒還有彆的研究工作，提前離開。
蘇如伊給爪爪布置任務。
“爪爪，開始工作。”
“取液套管和套筒之間的連接方式為螺紋連接，取液套管縱向對稱軸左右對稱安裝……”
爪爪抖了抖爪子，比了個愛心。
“將這些高原植物中篩選的17種植物樣本放置好，準備進行萃取。”
爪爪的長腿將不同植物樣本捏起來，然後進行精細地排列處理。
“現在開始用電腦進行模擬實驗數據，半個小時後，進行第一次現實實驗並記錄，明白嗎？”
爪爪的腿抽出一根類usb的插頭，然後它趴在主機旁。
很快，電腦顯示開機，沒有跳入開機畫麵而是直接進入後台運算程序，黑屏上滿滿的綠色電子數據正在快速流動。
一個小時後，爪爪不但整理出三大樣本，連對比數據，後續發展和模型都整理完成。
“做得不錯。”
蘇如伊rua了一把爪爪的腦袋頂，爪爪誇張地做出一個四爪捂臉的昏厥害羞模樣。
蘇如伊拿起資料重新走進會場，當她進入報告會時，ppt即將播放完畢，差不多進入尾聲。
她在斜後方找地方落座，這裡有許多光醫的工作人員。
此時，台上青年研究員收好ppt遙控器，意氣風發地開口道：“這是有關抗菌絲蛋白材料的全部內容，請問諸位有什麼疑問嗎？”
台下一片安靜。
青年研究員說這話也隻是例行公事，沒等幾分鐘，就準備宣布報告會結束。
這時，會場裡忽然響起一個稍顯年輕的嗓音。
“那個，關於這篇論文我有疑慮想要問問？”
蘇如伊聞聲望去，原來是少年班的領頭人，好像是叫錢成久的青少年勇敢地站起來，舉著話筒表達觀點。
杵在講台上的研究員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道：“不知道您是對哪裡有疑問？”
“第五頁ppt提及的傷口部位感染……你這裡選擇將慶大黴素加入後作為絲蛋白抗菌材料，使藥物緩慢並且持續的釋放，但後續給出的釋放數據明顯有錯誤。
絲素蛋白濃度為10mg/mL時，累積釋放量應該在200h時達到98%，而不是你說的200h達到94%，在之後的數據都有問題……”②
錢成久說完，現場響起稀稀疏疏的聲音，顯然在小聲交流。
蘇如伊露出欣賞的表情。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判斷出錯誤，看來Z大的少年班挺真才實學，值得期待。
台上的青年研究員深吸一口氣，穩住氣場道：“感謝這位年輕的研究員提供的寶貴數據，稍後，我們將會再次驗證實驗數據，然後將其公布於眾。麵對錯誤，我們光醫采取細心接受小心求證，請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數據錯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沒有人能保證做實驗不會有誤差，研究員這話應對得沒毛病。
從現場波瀾不驚的氣氛，就能看出來大家都沒太在意。
錢成久拿著話筒顯然還有些不甘心，又勉強說了兩個問題，可惜，其中有一個是他記錯。
台上的人當即抓住這個機會進行反攻。
錢成久畢竟年輕，提問反而看錯了問題，這讓他一下慌了，隻好乾巴巴地坐下。
這時，蘇如伊身旁的工作人員發出不滿的輕嘲聲。
“總有些小年輕以為抓了點小數據錯漏，就洋洋得意起來。真是，知不知道會給彆人造成多大的麻煩啊！”
“就是，估計是競爭失敗了眼紅，這可是在H國哎，拉我們下馬也是給國家丟臉，不知輕重。”
“嗬嗬，loser的無能狂怒。一點數據也扯出來說，就是想出頭唄。嗬嗬，我就不信現在還有人敢再提問，問就是丟人現眼。”
“什麼院士的研究團隊，徒有虛名，有這種沽名釣譽的學生，隻怕那本人也不怎麼樣。”
……
蘇如伊瞥了說話人一眼，沒想到正好看見周美玫望過來的探究的眼神。
她輕輕一笑。
然後蘇如伊舉起手：“有問題。”
什麼？還來？
年輕研究員的表情有些維持不住，好在看到是個十歲孩子的時候鬆了口氣，可沒等他大喘氣多久，就聽見宛如惡魔的低語。
“事實上，我剛剛按照你們的錯誤數據驗算了一遍，然後得出的結論是細菌非但不能被控製住，反而會觸底反彈造成災難，請問你們是怎麼在過程錯誤的情況下，一再得出正確結論的呢？”
年輕研究員聽懵了，他下意識開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