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子忐忑看過來一眼,目光裡帶著我無法理解的惋惜。
她在看什麼?
——站在陽光下的矢田吹雪就像文豪們筆下安靜憂傷的絕代佳人,黛真知子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絕對不可能不幸的人竟然會在婚姻中碰得頭破血流。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舍得讓她沉浸在幾乎看不見邊緣的孤獨中呢?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就不要去隨意采摘眾人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啊!
秋風吹起女子烏黑順滑的長發,她抱著裝了貓咪的背包,寬大線衣顯得人越發單薄瘦弱,是那種讓人忍不住主動想要去付出關懷的類型。精致眉眼下有雙又黑又亮、能隔著水岸映照出徐徐落花的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隨著眼見開合微微顫動,垂下來時遮住一泓清泉,張開便能看儘繁華。
從高中時起矢田就是無數同齡男孩女孩憧憬向往的人。她並非那種容易成為焦點的熱絡性格,卻莫名讓人忍不住想要把目光投注過去——從容寧靜且安逸,沒有小心機的裝飾品,不會偷偷卷高校服裙子,臉上看不見化妝品的痕跡,卻將千人一麵的學校製服穿出了難以描摹的藝術感。
背著畫板的少女像是突兀出現於空間中的另一種存在,空氣也好,光線也好,情緒也好,都在流淌過矢田吹雪身邊時變得和緩,焦躁緊繃的情緒不知不覺放鬆,似乎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鳥類在她身側撲打翅膀啼鳴。
路邊紅楓被微風搖下數片,緩緩搖曳著掃過肩頭,劃過一道又一道婉轉曲線打著旋兒落在地麵上。她抬頭看向天空,長發隨著動作向後滑開露出略顯蒼白的臉,真知子忽然想起少年時最喜歡的那本,被開滿寂寞的櫻花樹掩埋的女主角忽然有了清晰形象。
*
回到橫濱又一次捱到黃昏。道路兩旁栽種的桂花開了,米粒樣細碎淺黃色小花將空氣釀成醇厚蜜漿,蘇格拉底在貓咪背包裡上躥下跳破口大罵。
——因為我執意拒絕分給他律師家的點心。
貓當然不能吃人用甜食,哪怕鏟屎新手也不能犯這種低級的致命錯誤。不過蘇格拉底的憤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假使我們兩個易地而處,換我我也會大聲埋怨當著嘴巴痛的人的麵吃激辣咖喱飯的家夥。
“出來吧,蘇格拉底。”
填滿食碗和水碗,祭出大招營養膏,大哲學家叫喚得更加淒厲。一打開背包拉鎖這隻很有潛力的橘白就化作一道箭光直撲過來。
生氣歸生氣,吃還是要吃的。
喂過營養膏看著貓把頭伸進碗裡開挖掘機,我打開隨手帶回來的外賣對著空蕩蕩的房間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隻有蘇格拉底的低沉喉音回應。
吃完飯也沒什麼家務可做,打開電腦檢查電子郵件。除了約稿外沒有任何私人來信,電子記事本提醒明天要去醫院檢查牙齒……好吧,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再慎重也不為過。
吃飽肚子擦乾淨嘴巴的貓躍上膝蓋露出個貓貓頭後腦勺,煞有介事盯著我的顯示器,就像他能看得懂上麵那些字似的。
第二天一早我換了身新衣服來到名為“一歧”的私立醫院。
不知道蘇格拉底一覺醒來發現鏟屎的膽敢出門不帶他會不會氣破肚皮,但是帶一隻從街上撿來沒洗過澡的流浪貓走進人類醫院,這種事我也辦不出。
但願□□的寵物店能讓他心情好些。
進入醫院時大廳裡有點亂,一位情緒激動的病人掙紮著推開醫護人員揮刀大喊大叫。
大家都逃得飛快,隻有保持進門姿勢的我在努力思考先邁左腳是否真的罪無可赦?
嘖,眼看對方手裡的水果刀就要免費幫我開個窟窿,情急之下一時腎上腺素飆升順手牽過門邊公益雨傘砸出去,非常巧合的在他胳膊上敲出沉悶一擊。水果刀閃著寒光落在地麵,保安們蜂擁而上將這位先生壓得連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非常抱歉,小姐!是我們工作的失誤!”
醫生努力安撫病人情緒未果後隻能選擇感謝解決掉鬨事者的人。我接受了他的謝意,正想說是不是可以多關照下我的智齒,那位很有反派BOSS資質的病人悲憤大喊:“為什麼這麼久醫院也沒治好我?收費那麼貴,一點效果也沒有,你們儘是些騙子!”
其他沒來得及疏散的人竟有跟著點頭非常認同的,情況再一次變得緊張。
我走到他麵前蹲下去,抬手戳戳自己的臉頰:“這裡,有一顆因為進化不完整而遺留下來的不定時炸/彈。這邊,還有這邊。”
他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但是卻也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病人破口大罵:“管你是誰,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嗎?像你這種天天舒舒服服躺在家裡吃吃喝喝寄生蟲一樣的女人,哪怕被樹枝掛了一下也要哭著向人抱怨,根本不懂在外麵工作掙錢的人如何辛苦!”
“……”你說我米蟲我不會生氣,但要說我寄生蟲我可就不高興了,阪口先生打的養家費這麼多年我可一分錢也沒動過,全都留著將來好給他買假發呢。
我抬起手在他額頭拍了一下:“我保留起訴你故意傷害未遂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