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靈船精致華美,雖說被薑桓嫌棄,卻很招小輩們喜歡,各個爭著要試一試。隻是他們到底年輕,靈船行駛在雲間,穩倒是穩,路線卻歪成了蜈蚣形,引得不少過路修者頻頻回頭。
甚至險些撞上幾位禦劍載人的長輩。
“華夏學宮的當心點,那邊那邊,走直路啊!哎你們師長呢?怎地讓你們幾個小孩禦船胡來!”
“前輩,我們在修行呢!對不住啦!您慢走!”
小輩們既羞愧又興奮,學宮理論課程多,實踐時也是在固定場地,更有師長在旁護著,哪裡有過這麼刺激的。
銀絲簾幕輕揚,若隱若現,風越辭靠坐在舫中塌上,手持一卷書靜靜翻閱,對外界動靜恍如未聞,由著小孩們自己折騰。
薑桓躺在船艙頂上,翹著長腿,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我說道君,你心可真大,也不怕出事。”
風越辭道:“有薑公子在,自然放心。”
薑桓往下掀開簾子,見他持書半躺著,烏發橫陳,姿態分明端正,仍是那副不辨悲喜的清淡模樣,卻莫名多了幾分慵懶之意。
美人就是美人,怎麼樣都美極了。
薑桓盯著他看,笑了笑:“道君就這麼心安理得地使喚我麼?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風越辭道:“隨你。”
他眼眸未抬,翻過一頁書,看得格外認真,似乎沉浸在了書中世界。
薑桓不滿,腳尖輕點,身形轉動,眨眼便坐進來,敲了敲桌子,抬手在他跟前晃動:“道君,我在跟你講話,能不能多給點回應?”
風越辭隻觀書,未作聲。
薑桓眯起眼睛,心說一本破書,有什麼好看的,比得上大活人有趣麼!
他忽然湊近,手掌一下子擋在了書上。
風越辭終於抬頭,淡淡道:“薑公子。”
薑桓近距離對上他的臉龐,隻覺雪玉似得清透,沒有半分瑕疵,禁不住呼吸一窒,忘了下麵要講什麼。
風越辭亦覺太近,但身後無退路,隻得微微偏頭,長發落滿左肩,更有幾縷纏在了薑桓指尖。
薑桓此刻腦中都是空白的,下意識開口,聲音飄得像在雲端上:“道君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一頓酒?”
風越辭見他沒有後退的意思,不得已抬手抵住他肩膀道:“記得。離宮時桃花將落,我在樹下埋了一壇桃花釀,如今回去,正可開封。”
手微用力,將人往後推動,可薑桓穩如泰山,卻是分毫未動。
薑桓笑吟吟地望著他,言下之意仿佛是——來來來,你再推啊。
風越辭目光微轉,如同在看一個頑劣孩童,揚起書卷就要敲他頭。
薑桓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手腕,肌膚相觸的瞬間,心中一蕩,仿佛是掉入了落花叢中,當可醉生夢死了。
薑桓怕傷到他,極力放輕力道,含著笑意問:“桃花釀可是道君自己釀的?”
風越辭輕輕頷首,收回手又咳嗽起來。
薑桓本想再調侃他幾句,見此頓時心中一緊,“你身體……”
風越辭邊咳嗽邊搖頭,掌心竟見了血,將薑桓嚇了一跳,忙按住他手腕傳送靈力,揚聲就要喊“林姑娘”。
風越辭阻止他,淡聲道:“林姑娘已經儘力,對此亦無辦法可治。我並無大礙,隻有些頭疼,不必驚擾他們了。”
話音落下,輕描淡寫地拿出帕子將手上血跡擦拭了乾淨。
——命數一事,強求不得。
他是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命數。
薑桓望著他,像是有人拿了無數根針紮在心上,微疼微澀,雖細細密密卻連綿不斷,漸漸清晰,越發強烈,甚至還夾雜著未明了的慌亂感。
強者心定,波瀾不驚。
曆過世事萬千,看遍恩怨情仇,但那都是旁人的。薑桓沒想到有一天,他還會因為某個人而出現這種自己曾鄙夷的弱者才會有的情緒。
薑桓道:“倘若有朝一日……道君不遺憾嗎?”
他話講得不分明,風越辭卻聽懂了,回道:“不遺憾。”
心有遺憾,必會強求,求來求去成執念,終是害人害己。
如同陰魔求了數千年,費儘心思轉生,而今也隻能苦苦守著這一點希望,結果是好是壞,還未可知。
薑桓沉默了會,對這種無欲無求的答案毫不意外,隻是終究意難平,低聲道:“可我覺得世上若沒有了道君,定會失去很多光彩。”
簾幕輕揚,風越辭注視著船外碧空白雲,平靜道:“這世間萬象不會因為失去任何人而褪色,輝煌如‘帝王’,千百年後也不過史書中一筆。”
薑桓想,沒錯的,世上誰都沒有那麼重要,唯有在意的人,才會將你當成全世界,一旦失去,頃刻間了無生趣。
船行數日,小輩們進步飛快,總算摸清了門道,得了空就要圍過來,臉上掩不住喜色,笑嘻嘻地喊“道君”“薑學長”,驕傲地講著所得。
風越辭偶爾指點兩句,薑桓則是來一個打擊一個,叫他們垂頭喪氣地再去嘗試。
這日行至一處,空中烏雲彙聚,竟是下起雨來。
眾人躲進舫內,林煙嵐取草藥烹茶,秦文茵捧著臉笑道:“終於要回去啦!每次在學宮內不覺得,可是一出來,總是特彆想念呢!”
大家齊齊點頭,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