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辭隻靜靜地望著,從始至終未置一詞。
他永遠是最好的旁觀者。
林嵐沒有醒,她的生機已經斷絕了。
小姑娘卻不肯停下,細細的嗓音像一陣隨時會散的輕煙,她道:“冬雪漫天,你說若我有靈。我是冬靈啊,姐姐。”
林煙嵐心跳驟停,腳下一軟,險些昏厥倒地。
吳雙涯急急忙忙地扶住她:“煙嵐姐!”
林煙嵐眼神恍惚,手指緊緊拽住吳雙涯的衣袖,借力支撐著,再次看過去。
“姐姐,你醒一醒。”
“冬靈錯了,冬靈控製不了自己。”
“姐姐——”
小姑娘神色茫然,似悲傷,又似不解。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幾近力竭,身形變得越發虛無,可她抱著林嵐,始終不肯鬆手。
風雪越來越大,遠處慢慢地走來一道人影,依稀是個成年男子,臉上戴著個鬼麵具,看不清樣貌。
風越辭目光微凝。
薑桓掃了眼,滿是嫌棄的想,不是阿越,戴什麼鬼麵具。
他身後,吳雙涯“啊”了聲,狐疑地瞧著那道人影,“那個人……”
話到一半停住。
吳雙涯心裡嘀咕道,這人的身形怎麼這麼像他兄長呢!
人有相似……巧合吧。
鬼麵男子瞧著兩個相貌一樣的小姑娘,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道:“你想救她嗎?”
冬靈輕聲說:“你是誰?”
鬼麵男子道:“你無須知曉,告訴我,想,或是不想,”
冬靈道:“想。”
鬼麵男子道:“她肉身已亡,魂魄卻還徘徊在死前的夢中不散,隻要你願意,她可以在夢中重生,但會忘記生前的一切記憶。”
“我願意。我要姐姐醒過來。”
“靈物化人,實屬罕見,這也是你的造化。你隻需答應我,忘記蘭溪城,帶著她遠離蘭溪城,永遠不能再回去。你們還要避開一個人,讓他永遠無法找到你。”
“誰?”
“薑帝。”
漫天飛雪漸漸淹沒了畫麵。
薑桓心道,哦,又是我。
還沒來得及開口講什麼,眼前場景又變。
冬去春至,杏林飄香,林嵐的母親白發蒼蒼,倒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卻偏著頭看向窗外,仿佛要穿透虛空,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尋到她多年未歸的女兒。
她費力地抬手,渾濁的眼中滿是淚水:“嵐兒,我的嵐兒……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話音落,手臂垂打在床邊,她雙眼睜著,一動不動。
她死了。
林煙嵐捂著嘴唇,死死壓抑著哭聲,想要尖叫,想要哭喊,但她隻能默默地淚流滿麵,什麼都做不了。
很多很多年後,蘭溪城在天境之戰中覆滅,全城人悉數戰死,隻餘寥寥幾個孩童逃出生天。
“我們得活著,蘭溪城隻剩下我們了。可是這裡這麼危險,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爺爺叮囑過,讓我們守在這裡的。萬一大小姐回來,認不得家怎麼辦?”
孩童們紅著眼圈,稚嫩的臉上卻滿是堅定,他們要守在這裡,傳承道統,保蘭溪城血脈不斷,生生不息,也要守在這裡,等候一個未歸之人。
天境之戰中,蘭溪城覆滅,卻有一個名字響亮起來。
夢魔,無常夢魔。
傳言夢魔是四魔將中最溫柔之人,她從不傷人,隻所到之處,給予每個絕望之人最美滿的夢境,一夢頓生,一夢瞬滅。
城破人亡,斷壁殘垣處,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迷霧中緩緩走來。
“姐姐,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冬靈,你已經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了。”
“……是麼。我們什麼時候回無常境啊,我不喜歡外麵,全都是戰亂和死人。”
“因為戰火未熄,所以才更不能回去,我們要保護我們的家啊。冬靈,乖,彆怕。”
“嗯,隻要姐姐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迷霧散儘,林煙嵐與眼前走來的女子麵對麵,宛如在照鏡子,分毫不差。
風越辭垂下眼眸,薑桓搖了搖頭,吳雙涯張大嘴,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唯有林煙嵐眼中含淚,痛徹心扉。
她忽然笑起來,笑聲越來越悲涼淒厲,轉瞬間捂著臉頰,嘶聲哭喊:“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母親,她的百姓,她的蘭溪城。
為什麼她救了那麼多人,護了那麼多人,唯獨忘了自己的親人。
為什麼她行醫濟世的心願,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所有場景儘皆煙消雲散,白衣小姑娘的身影在遠處浮現,神情怯怯,不敢上前。
無言的悲傷籠罩著她,她已然淚流滿麵,哭聲斷斷續續,直叫人肝腸寸斷:“對不起,姐姐,你給了我一個家,我卻讓你再也回不了家了。”
姐妹二人目光相對,恍然間前塵未儘,形如昨日。
世事無常,怎能儘如人意?
夢魔一夢,輾轉千年,終於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