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你在北方已經待了很久了。你對這附近的情況很清楚。”
徐晟緩緩道。
“是的。”
談鬱回答。
徐晟眼神複雜地看著他,良久才問:“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談鬱不理解他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已經死了。”
他之前試圖回首都城,想知道談家現在如何,但首都很快就進入戰時狀態,他無法以合法身份進入,隻能作罷,此後偶爾聽到關於談家的消息,也是談琛澤和戈桓寒這兩個人在北方的活動。
之後他一直遊蕩在北方和首都之間的地帶。
他已經不是活人了,難分晝夜,有時候覺得不清醒,好像在做夢。
“嗯,我也不該問你這種問題……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徐晟輕輕笑了聲,斂起剛才的情緒。
一旁的尤西良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倆對話,覺得無趣,冷不丁問:“其他人知道你出現了嗎?”
“不知道。”
“之前你的弟弟,就是那個叫談琛澤的,一直找我麻煩,覺得你沒死,怪我。雖然我也有錯但是……他看起來挺有病的。你家裡人現在遷到西部了,他沒有跟過去,跑到北方了。”
尤西良也有說彆人有病的時候?
“你沒有錯,”談鬱又問,“他們還好嗎?”
“嗯……我沒錯嗎?好吧,算是吧。你家裡人反正也沒怎麼樣,師英行還沒死,不至於有人對談家如何。”尤西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一家子有三個反帝國分子,在以前是要被清算的。
談琛澤的消息,徐晟倒是聽過一些,這人在反帝國組織裡也是個積極分子,前段時間一直在更北的地方打仗。
徐晟問他:“你想聯係他們嗎,我是說,除了你家人之外那幾個人。”
談鬱想了下:“沒必要吧,死而複生,他們會更煩惱。”
何況他不久後就要徹底離開這裡。
幾日後,首都的防線被攻打。
談鬱站在牆上,往遠處看。
士兵正在呼喊,機甲的部隊在空中射擊,炮彈宛如流星飛舞讓夜晚變得宛如白晝。人們在呼喊什麼,談鬱已經聽不清,那些嘈雜彙集成了一片海浪,伴隨著機器的轟炸聲音。首都城一度號稱固若金湯的城門正被炮轟。
懸浮攝像機到處遊蕩,直播歡笑陣陣,戰地記者在抓緊時間拍攝。
帝國已經是窮途末路,這種即將勝利的氣氛越來越濃。
似乎已經沒有懸念了。
【戈桓寒在隊伍裡,尤西良也是,還有楚華,徐晟,你認識的人幾乎都在。】
係統冷不防說。
談鬱沒有反應,盯著下麵的機甲陣型出神。
到了次日淩晨,攻城暫緩,兩邊都在修整。
據點很亂,到處都是人。
一個滿麵塵土的戰地記者抓著錄音設備,從他身邊經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你……可以采訪你嗎,你是士兵?後勤?”
“都不是。”
談鬱朝他笑了下。
他是對這個世界留有執念的一縷鬼魂。
記者一直盯著他漂亮的臉瞧,沒有發覺這人腳下少了影子。直播的鏡頭從他麵前晃過,這個黑發的beta招了下手,就很快離開了。
記者怔了征,拿上設備往回走。
還沒到地方他就收到了耳麥裡同僚難掩猶疑的語氣:“你剛才在哪?那個beta,已經走了?他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誰啊,”記者啊了一聲,他不知道楚華的熟人也在據點裡,“他已經走了。”
“……也許隻是長得相像?”
楚華似乎忘了切斷通話,喃喃自語。
與此同時,戈桓寒與自己的隊友在光屏上鑽研接下來的路線。
談琛澤挑起簾子走進來,滿臉塵土,金發蓬亂,進來就倒了杯水。他仰頭喝完,瞥見不遠處的熒幕,直播倒放,皺了下眉毛:“這些記者有事嗎?到處亂拍?”
還拍到了一個……很眼熟的身影。
談琛澤琢磨了須臾,也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他很快匆匆離去,到前線布置。戈桓寒沒有注意到身後熒幕上的場景,卷起光屏上的地圖返回了暫住的房間。
他一推開門,就望見昏暗房間深處佇立著一個瘦削身影,下意識地拔出了槍。
“誰?”
戈桓寒冷下臉。
回應他的是黃鳥秋千愉快的啾啾鳴叫。
站在鳥籠旁邊的,是一個黑發的少年,穿單薄的襯衣,衣服下擺隨著動作而動,雙手乾淨而蒼白,沒有血色,他正在打開籠門,黃鳥已經等不及了,圓滾滾的身體在籠子裡上躥下跳。
戈桓寒在看清他的臉時,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槍。
他因為極度的震驚和困惑而一時說不出話,甚至叫不出那個名字。
細長的十指捧著那隻肥鳥,小心翼翼地端到眼前。
“秋千好像胖了點?”談鬱低聲說,“我以為你送它回家了。”
在聽到他的嗓音時,戈桓寒幾乎抓不住手裡的東西,眼前恍惚一陣暈眩。
“……它一直在我這裡。”
戈桓寒艱澀地凝視這個沒有影子的人,心跳得仿佛快撕開胸膛跳出來。
談鬱死了半年了。
日轉星移,所有人都已經不是以前的模樣。
有時候他望著鏡子,不知道今夕何夕,總覺得那個人還在,下一秒就一通通話撥入叫他到門口等著。
然而他已經死了。
戈桓寒望著他許久:“……你是來找我的?”
“謝謝你照顧秋千。”
那隻鳥從他手中躍起,停在談鬱發頂穩穩地蹲下了。
這是以前常常在軍校裡見到的一幕。那時候戈桓寒與談鬱不熟稔,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經常見到這個beta少年領著一隻黃鳥出現,有時候停在肩膀,有時候在頭頂。他會親吻這隻鳥,滿眼都是親昵。
戈桓寒一時半刻不知道與談鬱說些什麼。
分明有很多話要說的,他腦子嗡嗡作響,什麼也沒想起來,說什麼好呢,在車禍後他難以置信,無法接受事實,想去參加葬禮卻被通緝令攔住?
談鬱大概沒興趣聽這些。或者問他和師英行發生了什麼,在他被師英行帶走的那幾日?
喜歡過我嗎。
或者隻是愧疚而已?
戈桓寒沉默了許久,最後走上前擁抱他。
戈桓寒回憶他們的初夜,糟糕到對彼此而言都是情緒失控的噩夢。那天晚上談鬱對他說過對不起道過歉,意味不明又清晰。在那之後,他得到一個來自心上人的無望的吻。
戈桓寒知道自己完了。談鬱在他麵前那麼苛刻,玩弄他又棄之如履,給過他一個吻和玫瑰園的擁抱,拯救他又踐踏他。
他想要得到對等的感情。
但那不可能。
現在這個人魂魄入夢,為他而來。
“之前沒和你說過,雖然這麼說有點……我不是故意那麼對你。”
談鬱斟酌著對他說。
他聽見戈桓寒無法忽略的沉沉的心跳。
“嗯。”
“之前沒時間了,很多事情來不及和你說。”
談鬱與他說起父親。
“你好像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是這種性格,因為談長卿就是這樣的。對我很嚴厲,因為政治鬥爭決定送我到外星係,不許我回去。我在外麵一個人,當時對他心懷不滿……其實我們關係不太好。他入獄的消息是我在新聞上看見的。”
觀刑很殘酷,他現在也能想起父親被吊死的樣子。
但是他是被抱錯的。
長在他們身邊、被犧牲者所愛的人,理應是戈桓寒,不是自己。
戈桓寒心緒混亂。
他當然也不知道這種細節。
為什麼說這些。
死前的自白嗎,或者在解釋他為何一時刻薄一時溫柔那麼矛盾。
兩人沉默了許久,談鬱聽見了倒數的聲響,抬頭對他說:“待會兒是要繼續攻城?”
“是,”戈桓寒抬眸看向他,“你在這裡等我?雖然我不知道會不會死在那裡,也沒關係,反正……”
談鬱製止了他接下來的挽留。
踮起腳,在戈桓寒額間印下一個吻。
與情.欲無關的吻。
“你不會死的。去吧,你的命運不止於此。以後你會遇到更多誌同道合的人,有很多人愛你理解你……再見。”
他對戈桓寒說。
戈桓寒猛地心悸,在他說完之後,眼前的人蒼白脆弱的身體忽然淡去了,像是白紙上的畫像,一點一點被人為抹去。
他急迫地伸出手,最終隻抓了個空。
帝國的命運如同這座機械城池,已經搖搖欲墜。
太子已經遠走高飛,陣地剩下一些固執的貴族與軍隊,在遙遠的南方,帝國的另一部分軍隊正在抵抗外來入侵的種族,也到了窮途末路。
談鬱聽見很多呼喊,口號,到最後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大概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已經變成了一種宣泄。遠遠望去,談琛澤的耀眼金發正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談鬱看著被擊潰的機甲,卻在想師英行如今在做什麼。
不知道他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正在殺死那些入侵的怪物,也正被怪物殺死。
與此同時,他背後的帝國正在垮塌,喜歡的人正在消逝。
【該走了。】
係統提醒他。
‘嗯。’
【走吧。】
談鬱陷入到粘稠冰冷的黑暗意識世界裡。
係統依然在他身邊蠱惑引誘。
【下個世界很簡單的。】
【乾嘛……你不去?不行。】
‘你找彆人吧。’
【你自從第二次車禍之後就不積極了。】
‘這不是你們想看到的嗎?’
【我希望你開心點。】
係統又說了許多好話,試圖讓消沉的談鬱回應,但對方一直愛答不理。
他沉睡了很長時間。
他離開了原本的世界,那些與他有糾葛的角色從此消失,與他一起化作書本裡的一句無關緊要的描寫。
他給不了那些愛他的人想要的回應。
這種情緒是否也是書上的一筆?
到底什麼才是真實?
談鬱也很想知道。
係統在他的識海裡探索了許久,試圖找到引起對方注意的辦法,無果,最後隻能與他說了些不該說的。
【你的任務比上個世界更複雜,你得更主動參與劇情。】
【你是萬蟲之母。在雌尊雄卑的世界,所有人都愛慕你也忌憚你,你是蟲族唯一的信仰與威脅。】
【原著的信息並不完整,需要你填上。】
談鬱無動於衷。
‘你去找彆人扮演不好嗎。’他說。
係統沉默許久,與他說了實話:【找過,但是沒用。任意世界的主要角色都排斥外來者,唯獨你是唯一匹配的人,他們為什麼隻認可你,我也想知道。你的存在才是係統部門試圖考究的謎,為什麼隻有你是覺醒自我意識的角色?】
假設這些書本是夢境,談鬱就像是夢的主角。
談鬱不解:‘他們是控製這些世界的人?……高維度空間的意識?’
【我不知道,也許你在這些世界裡能找到答案。】
【他們正在未來世界裡等你。】
【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