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地說完,沒得到回應。一轉頭,發覺身旁的美貌少年正垂著睫毛,視線隨意聚焦在空氣中某一處,不知正在忖量什麼,對他的解釋反應十足冷淡。
解旻雲探出手,在他耳垂輕輕捏了一下。
那雙冷漠的海藍眼眸這才拋來眼波,少年漠然收回視線,應聲說:“知道了。”
聚會的地方是一處山間古樸彆墅。
他們到的時候,外麵淋下了傾盆大雨,宛如瓢潑,伴著轟隆隆的雷聲。
八月份的天氣仍然悶熱。
談鬱一下車,迎麵撲來濕熱的風,夾雜著雨霧。
他出於習慣地觀察了庭院之外的布置,偌大的空地上,停著四五輛豪華加長汽車,幾個工作人員正在雨幕中穿著雨衣行走,遠遠看去像披著濕亮黑色殼子的動物。
“這麼大的雨,哪一位賓客妄想回去都得等雨停。”
解旻雲意味不明地說了句開場白。
談鬱看了他一眼:“你是偵探嗎。”
“也可能是受害人。”
他歡愉地翹起嘴角。
談鬱不再接話,進了宅子,四周已經響起悠揚的音樂聲,聚會已經開始了,他跟在解旻雲身邊坐下。
談鬱不動聲色地將餐桌附近的男女都一一打量了一遍,事實上參與的家族成員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多,在他對麵甚至空了一個位置。
主座上分彆坐了兩位中年人,一男一女,剩下的都是低於這個年齡段的麵貌。
塗正紅口紅的中年女士麵帶得體的微笑,對解旻雲說:“我以為你不來了。”
解旻雲答道:“因為雨很大,耽擱了時間。”
“我來的時候也是這麼大的雨。”
說話的是主座的中年男人。
話題就著雨水展開流淌,一樣樣菜色被侍者端上來,聚會上的男女們各抒己見閒聊。
不乏目光在談鬱身上停頓的,所有人都是正式的妝發和衣著,唯獨這位年輕人例外,穿著輕薄寬鬆的白T,引人注目地坐在解家的長子身旁。少年天生冷若冰雪的一張臉,心不在焉地走神,眼瞼單薄,睫毛濃密地蓋下來,烏黑如木的發從他耳畔滑落,被身旁的男人撥到耳後,又低頭與他說了句什麼,他撩起眼皮往上看,一雙瀲灩的碧色眼眸往遠處看了過去。
一時間不少年齡相仿的人都在注意他,有的甚至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那位置是一扇被風雨拍打的窗戶。
解旻雲垂頭與他親昵地耳語。
談鬱握著刀叉,低頭切開牛肉,偶爾附和他一句。
仿佛是察覺到了這些噯昧視線,解旻雲抬頭往他們那兒瞥了眼,那些人頓時偃旗息鼓了探究和旁的心思。
晚餐到了中途,話題已經偏離到了近期的娛樂新聞。
談鬱已經旁聽了許久,主座的一雙男女就是解旻雲的父母,剩下的人都是雙方的親屬和朋友,今日是解夫人心血來潮的聚會,她已經是星球的最高議長之一,在圈裡一呼百應。
其餘的親屬遺憾地說起解費二人的另一個兒子沒有來,今晚打比賽去了。
再往後就是談鬱聽不懂的八卦,不是有效信息,他無聊地盯著酒杯裡的暗紅液體打發時間。
解旻雲喝了口酒,忽然湊近了在他耳邊說:“我也無聊了,我們走吧。”
說完,解旻雲徑直起身離席,勾著他的手臂。
一時間桌上的男女視線全聚焦在他們身上,但沒人挽留他們。
解旻雲走出幾步,回頭解釋了一句,言簡意賅:“雨小了,我跟他一起回去,不在這裡過夜。”
談鬱無所謂被異樣看待,桌上的男女神色各異,在酒杯後掩飾神情,唯獨主座上的解費父母麵色如常,那位男士甚至麵露欣慰:“你們好好玩。”
“他們反而很高興,你應該看出來了。因為我談戀愛了,與男朋友一起來又一起回去,雖然男朋友是虛擬遊戲公司皮下的員工——他們是這麼以為的。”
解旻雲不緊不慢地解釋著剛才的詭異氣氛,不忘朝他笑了下:“他們想必恨滿意你……之前監控了我的手機之後問我怎麼不和你聊天,我說我們都是麵見聊啊。”
欣慰的點在於精神病有所好轉?奇妙的理由。
這種家事,談鬱無法評價。
“我去換個衣服,等我。”
解旻雲摸了一把他的發頂,一邊說一邊走上旋轉的樓梯。
談鬱百無聊賴地站在窗邊,外麵的雨水淅淅瀝瀝灑落在窗沿。他走到來時經過的回廊,過了一會兒,倏然聽見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喧嚷的聲響。
談鬱聞聲又走了回去,路過一個休息房間,在經過時一些瑣碎的議論倏然入耳。
“那是解旻雲的小男朋友嗎?長得倒是很……嘖。”
“解家的一個兒子是有問題的……”
“表麵是看不出來的,他們另一個兒子是正常人,好像是去打電競比賽了。”
“他找了個有精神問題的男友,晚上睡在一起不害怕嗎?”
瞥著門板,他的腳步頓住。
原來解旻雲在自己家裡也是被這麼非議的。
談鬱還未開口,身後便傳來了解旻雲的聲線:
“你不用在意這種話。”
男人的聲量不高不低,然而門裡的男女們一下子安靜了。
年輕男人從回廊不遠處走了過來,換了休閒的衣服,也許是因為聽見這種議論,他臉上幾乎沒有表情,看了那扇門一眼,又轉頭望著他。
“以後還會聽到更多。”解旻雲繼續說下去,“這種流言沒什麼意思,不用管。”
監控、病症和流言蜚語,一本豪門恩怨故事。
談鬱本是被牽扯進來的遊戲人物,他不答,踱步朝解旻雲走去。
“走了?”他看向窗外,“我不想在這裡呆著……回你家或者找個酒店。”
解旻雲望著他幾秒,緩緩說:“先回家。”
這時已經陸陸續續有賓客準備離開山莊,談鬱跟上了他們的方向,被解旻雲攔住了。
“這邊。”
“嗯?”
“不想和他們撞上。”他說。
男人妥帖地牽住了他的手,將他領到了側門,外麵空無一人,隻停歇著一輛黑色汽車。
解旻雲撐著傘,將談鬱送上車,自己合傘坐進去。
車門閉合。
【今夜無事發生,我以為真的會出什麼巨大事故。】
‘暴風雪山莊那種?’
【還好不是直接變成懸疑故事。】
談鬱與係統閒聊了幾句,盯著雨幕裡的這座山莊慢慢褪色消失。
解旻雲在一旁吞雲吐霧,車廂裡彌漫著乾燥的煙草氣味。
他不說話,不知為何因為那段流言而變得沉默。
“冷嗎?”
他問談鬱。
“在裡麵時有些冷。”
“現在暖和了。”
“有點熱。”
談鬱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聊天,解旻雲忽地靠近了些許。
他轉過頭,見到一簇夾在指間的火光,第二隻煙被點燃,在男人眼裡燃起灰暗的火苗,像炭裡的一點火星。
“看來你怕熱。”解旻雲低頭輕吻了一下他的臉側,“回去開冷氣?”
談鬱隻瞥了他一眼,低頭打開了一款經營手遊。
他垂首時露出一截細瘦蒼白的後頸,染著碎發,在燈火之下被襯得愈發冷白。
男人看著他,煙霧繚繞彌漫,將少年冷漠的側臉模糊了。
“我們去彆的公寓住,比較遠。”他對談鬱說。
談鬱頭也不抬,說:“隨你。”
到了陌生地方,談鬱對換地方住顯得興趣缺缺,他停在客廳沙發前,直截了當地問他自己的臥室在哪。
“這裡。”
“謝謝。”
“不客氣。”
“今晚還有彆的事需要我做嗎。”這句子太客氣了,談鬱以為解旻雲在說反話,撩起眼皮冷冷注視他,“有就說。”
解旻雲對他說:“過來和我打遊戲,我剛才看到你在玩手遊。”
談鬱無事可做,於是進了解旻雲的臥室。
臥室依然是沒什麼人氣的極簡裝修,看得出來是幾乎沒住過人,家具都是新的,缺乏生活痕跡,白色床榻和被褥,牆壁乾淨得什麼也沒有,一台電腦被放在桌上。
解旻雲開了個單機遊戲,拿了中級號叫他一起玩雙人模式。
“我沒有玩過這個關卡,”解旻雲垂眸說,“也許你可以帶帶我。”
“我試試。”
隻要是闖關模式,談鬱的勝負欲一貫強烈。
他先是自己玩了一遍,大概了解怎麼通關,轉頭開了雙人模式。
解旻雲的遊戲水平與他的謙虛不太匹配,中級關卡玩得遊刃有餘,兩人的配合也很默契,一路跳到高級關卡。
解家兩兄弟都有遊戲天賦嗎。
談鬱的感想停留片刻就散去了,他的角色在屏幕裡已經殘血,談鬱乾脆自爆給解旻雲換了個血藥。
解旻雲不負他所托在一旁挑完了剩下的Boss,屏幕上閃出了goodgame的字樣。
“打完了。”
他轉頭看向談鬱。
在他身旁,少年俯下身,認真地皺眉低頭搗鼓遊戲程序,嘴上說:“還有終極模式。”
他的T恤寬鬆而柔軟,領口往下,露著雪白瘦削的鎖骨。
像是想起了什麼,少年瞥了他一眼,忽然做了個評價:“你打遊戲很厲害。”
又隨口問,“你和費焰風solo過嗎……也許他更專業?”
氣氛微微凝滯,但談鬱沒有發覺。
“你也玩得很好。”
即便被談鬱認為是解旻雲,費焰風也沒有表露出彆的情緒,反而低頭在程序上設定了終極模式。
費焰風沒有糾正兄長男友的誤解。
從一開始談鬱就誤會了,帶他離開山莊的並不是解旻雲。
“過幾天我們搬到市中心住,那邊更近一點。”
費焰風對他說。
“近?”
“我上班的地方。”
談鬱不知道解旻雲是什麼工作,遊戲頁麵跳出了幾個提示,他低頭往下讀。
費焰風起身到廚房拿了東西返回,還未走到臥室,他不出意料接到了家裡人的來電。
“你剛才是來過一趟?怎麼又走了,”母親對他說,“你哥剛才發病進治療院了,有空過來看一眼。”
“知道了。”
費焰風與她生疏,沒什麼好聊的,他也不打算去見解旻雲。
電話很快掛斷。
他又回去找談鬱。
臥室裡,談鬱正專心致誌研究單機新模式。
他在旁邊看了會兒,把洗過的一顆櫻桃遞到談鬱嘴邊。
談鬱將那顆櫻桃吃進去了,張嘴時露出一點粉色的舌尖,蹭過他的指尖。
費焰風看著這位兄長的男友,忽地想起了那些背德故事。
“繼續玩嗎?”他問談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