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父母的接連催促,她不得不帶著小葵來到竹林。
結果發現自己擔驚受怕被嘮叨幾日,對方的日子卻還是安安寧寧有滋有味的,心下瞬間失衡。
她提了壺用來賠罪的花雕酒,靠近了竹院時,看到石桌上的碧竹笛。
他的人影,在小院屋後的竹林之中。
才鬨了一出大事,花姑子見他,難免覺得心虛,倒是小葵好幾日未來,見到人影時,就非常開心,放開嗓子在院外欣喜招呼,“陶大哥!”
“陶大哥,在嗎!”
薑穆從屋子出來,看到那二人,輕點了點頭。他沏了壺茶,叫她們坐下,神色如常。
仿佛從未有過任何的不愉快。
小葵反而摸不著底,“陶大哥……”
“嗯。”
小葵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花姑子,示意她趕緊開口。
花姑子皺著眉,相當不情願,“陶哥哥,對不起啊……”
薑穆為她倒了盞茶,“無妨。小事而已不必掛懷。”
“喝吧。”
他還是和和氣氣的樣子,眉目因為慣常的微笑而溫柔無比。
明明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可與最近所聽到的責罵對比……不是安慰更似安慰。
明明最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可他卻沒有責怪她,也沒有對她指來點去。
花姑子的淚水就滴滴答答落下來,落在青色茶水中,暈開水紋。
一塊手帕遞過來。
花姑子抽噎著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委屈道,“還是陶哥哥對我最好了。”
這幾日,爹娘對她說教個不停。還要指責她,她真的是太苦了。
“爹娘他們不喜歡我,老是說我不好!陶哥哥……我到底哪裡不好?你也教過我們要知恩圖報啊,我哪裡做錯了嘛!那天爹他自己貪嘴,被獵人圍住了,要不是那位公子出現拖住了人,我哪裡還能再見陶哥哥你啊。我不就是想修成人形,好當麵向人家致謝嘛?你們一點都不懂。”
她皺著眉,“陶哥哥還說什麼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看來都是空話。”
薑穆靜靜坐著,耐心地點茶,又聽她倒苦水。
直到最後,他才出口勸道,“……你要報恩,與你要盜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對的我不會阻攔你,錯的自然不應該做。”
“那我也是為了修行啊。”
“奪他人之物……豈能稱為修行。倘若有朝一日你修成內丹,卻被他人盜走,花姑子,你又作何想法。”
“哼!”她雖然又氣了,卻到底沒有離開。
薑穆知道,她是聽進去了。
花姑子雖是長於山林天真了些,但是非對錯,心中還是有數的。作為獸類,動物對於善惡的判定不同於人類,花姑子又慣常熱血上頭,做事不拘後果……需要有人,來告訴她,何為善惡。
若非如此,若她真是無可救藥,薑穆對她的態度,恐怕就不是這般了。
“人之間的緣分,是不可計算謀得的。計謀所得的感情,終究是不可靠不真實的。一談及報恩,豈非就是恩人有難?若是那位公子平安順遂一生,你又何必去執著此事?何況人妖有彆,強行牽扯,隻會傷及己身。”如同當年……紫萱與徐長卿一樣啊……
不對等的壽命,不對等的認知,不對等的身份……
薑穆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感情的確是令天地動容,卻也,太過困難了。若是薑穆……他是不忍心,讓對方如此痛苦的生活。
縱然他們常言情愛令人沉醉不知,人因愛情而才能感覺自己真真正正的活過一次……
薑穆對此言卻最多隻是一笑置之。世上能讓人覺得自己生存著的事,物,人,很多。至於那樣沉重的愛情,對於經曆者而言,實在太過痛苦。若是薑穆真的對人有心,便會儘最大努力讓心中人的一生都平靜安樂毫無憂愁的度過……他不會明知沉重還要一意孤行,也不會讓單方麵的感情變成對方的枷鎖 。
如花姑子一般,因自己心生的喜愛而去不斷入侵對方的生活……也許可被稱為勇敢的追求自己的愛情……
薑穆雖未反對,卻並不是讚同的。
那位叫做安幼輿的書生最後是接受了花姑子……
可在他沒有接受之前,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個普通人的家中,突然出現許多妖邪之事……
安幼輿沒有被她嚇瘋,可見也是真的心性強大……
人慣常是怕妖的。二者也的確該存有距離。
畢竟,世上不殺生的妖是有,但殺生的妖卻多如牛毛。
“……哎呀,陶哥哥你不知道。那書生可呆了!純是被人欺負的!要是他真的平安順遂還好呢!他們縣裡那個縣太爺的公子,天天以打罵他為樂,我這不是看不過去嘛!”
薑穆看她提起安幼輿就眼神放光的模樣,沉默良久,才問,“你……真的很想修成人形?”
花姑子慢慢張大了眼睛,“陶哥哥……”
“雖說修行貴在靜心,盲目求快易走火入魔……”
“不過呢?”她迫不及待問。
“……半年。”
“……”半年……若是半年不見,安幼輿不知會把她忘到哪裡去呢……那書生現下心心念念的,是那位鐘姑娘,如果她還不趕緊露露麵,安幼輿怎會記住她呢。
花姑子有些猶豫。
“妖族修行本就困難,加之靈氣稀薄。半年已是極限了。”
如是閉關半年之後,她還要外出再尋安幼輿……
那大抵就隻能說是,情深意切,真情厚意,可跨越種族。
日後哪怕為天地不容……
薑穆也無法強行阻止了。
……
“各般傳奇中言,滅妻殺子,禽獸不如。如再加之寵妾又或貪財,更為世人所鄙視。
前有商紂寵妲己殺皇後,後有陳世美尚公主追殺妻兒,最終結局,商滅陳亡,無不淒慘。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昨日故事已結。今天,咱講個青天大老爺狄仁傑神斷狄大老爺的事兒,各位看官,且聽好了。”
說書人站在路邊,一拍自己桌前的驚堂木,撫著胡子掃過周遭人群,看他們被勾起興趣,心下也笑了。
一位白綢綠葉繡文,亂袖長襟,柳眉杏眼,容色出彩的姑娘路過時,彎腰在桌前的陶碗中放了碎銀。
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
說書人認得她。
此女乃是嶗山首富之女,鐘姓,小名素秋。她平素深居簡出,隻得生日或大節,才會由婢女陪同,在外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