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子:“陶哥哥,現下如何是好?”
薑穆沉吟一瞬,目光劃過隻是一簾之隔的書房,又看床上暫無聲息仿佛沉睡的安幼輿,“此術涉及魂魄,期間不可相擾。還請各位暫離。”
癲道人眨眨眼,一手攬過無關人員,口中念念有詞,“行,走吧走吧,出去出去。”
“道長留步。”
癲道人一把把人都推出去,堵在門口扭過頭,“哎?”
薑穆低聲道,“請道長在外為我護法。”安幼輿身上無傷,卻昏迷不醒如此情景,怕是事出有因。
“奧。沒問題。”
見花姑子探頭不安之狀,癲道人瞪了瞪眼睛,一腳出門,“擔心就安安分分守著,彆給人擾的走火入魔了。”
他抱著胸吊兒郎當地靠在門口的木柱,天色從正午已至薄暮。
癲道人抱著酒壺懶懶散散,忽出聲道,“要不是救的是我徒弟……哎,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我說小妖,你要他救人,也不問風險?”
花姑子一愣,下意識道,“陶哥哥那麼厲害……”他哪裡會有危險。
水三娘趴在院中的桌子上,聽到兩人對話,猛然冷笑了聲。
花姑子眉頭一皺,正要問她什麼意思。
癲道人搖了搖頭,沉沉歎息,“他再厲害,也是妖。”天地間的規則,本來對妖,就苛刻。
否則……修行十幾年的道士,怎麼就能收了修行十年百年的妖怪呢。
花姑子一時無言。
他看著頭上垂落地黑白布,“婆婆,那你拆了這些東西……死氣沉沉,沒事也得憋出病了。”
對著房間發呆的安婆婆回神,見他當即瞪了一眼,嫌棄道,“你怎麼還沒走。”
癲道人握著酒壺的手一頓,有些無語但又不好與老人家計較,“我與安小徒弟好歹師徒一場,徒弟還沒醒,我走哪兒去。”
安婆婆冷言冷語不改,“我可沒讓他認什麼師父。”
癲道人自認簡直與她無法溝通,撇過眼睛跳到房頂悶頭灌酒,不再理會她了。
紙窗微微透出青白色的光,安婆婆有些擔憂的往房間的門看了看,顫巍巍走到樹下,仰頭望著癲道人,“哎……真的,真的能救嗎?”
癲道人動作一頓,思及之前在地府所見到的情景,沉默良久,正正經經回答,“要說彆人,老道我不清楚。如果是他……”
“說不定可以。”
他語氣穩重,倒很像那麼回事了。
安婆婆冷臉道,“瘋子就是瘋子,說話顛三倒四,什麼叫說不定可以?是一定可以。”
又啜泣道,“不可以,就拿你是問!”
癲道人灌酒的動作頓了頓,靠著樹枝心下一歎,望天翻了個白眼。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這個安婆婆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哪哪都看不慣他,話裡話外諷刺他,陰陽怪氣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還有……拿你是問?哎不是,出手的是陶醉啊,救不救成都看他。怎麼救成就是陶醉不成就拿老道出氣……
庭院中之前被他針對了好一陣的兩妖都撇過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真是一物克一物,瘋道士也有害怕的人。
……
薑穆走到書桌前,安幼輿養的鸚鵡瞥了他一眼,往另外一邊退了兩步,腔調怪異的叫道,“不認識,不認識。”
他伸出指尖,點了點桌子,看著那支精致的有些過分的毛筆,“還不出來。”
沉寂。
毛筆突然從筆架上脫離,無人持握,就懸浮在空中。
鸚鵡拍拍翅膀,驚叫道,“妖怪!妖怪!”
薑穆:“安靜。”這才是成精的鸚鵡吧。
鸚鵡縮了縮脖子,“……”
“放人。”
筆尖的墨色滴落下來。
濃淡變換的墨,從滴落的那一點黑色擴散,擴散至整個空間。
無儘的黑色,如同無光的黑夜。
薑穆站在原地。不動,卻感覺到時間的逆流。
頭頂的黑暗中睜開了一隻眼睛。
又一隻。
從穹頂,到腳下,各式各樣密密麻麻的眼睛。
有人類,有妖……還有,神。
薑穆感覺不到軀體的存在,可他卻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這個世界。
是那隻筆記錄的世界。
異族瞳孔的光,驅散黑暗,照亮了屬於人的眼瞳。
沒有黑暗,卻比無窮的黑暗給人更陰沉恐怖的壓抑感。
一舉一動,都為人看清。
薑穆微微皺眉。
感覺到的人魂,在深處。
……
安幼輿在這小院中走了很久。
黑夜,會有各種各樣或陰森或質疑或怨恨的目光投射,將所有白日的光明溫暖驅散的一乾二淨。
無數的眼睛環繞中,總站著一位青衣廣袖的少年。陰冷的邪光下,那道身影單薄至此。
天上地下有數之不儘的不同的眼睛,卻沒有一雙能與人的那雙相較。
也許是這個夢中所看的脫離人存在的眼睛密集的太過恐怖,所以少年身上所長的眼睛沒有那般美麗……他卻將其美化地美麗了。
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可因麵上冷淡近乎無情的神色,反而成為一種詭異的冷情。
幽暗難明。
畫麵一轉,又是滿塘紅蓮盛放,涼亭書桌,青衣少年長身玉立,清貴無華,滿身帶著,仍是生人勿近之氣。
無聲無息,如畫不如生人。
“薑公子。”
一道女聲喚了一句。
安幼輿聽出是之前所見的女子聲音,欲要反問,張口卻無聲息。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如繪卷展開,有了些靈氣。仍是一張最可稱為俊秀的,卻如死寂一般的毫無情緒的麵容。
隨著那雙荒無人氣的眼睛轉來,從天際垂落的,無儘的黑覆蓋生機盎然的蓮池……黑暗中的人影站著,黑色中睜開一隻隻黑白分明的眼瞳,它們似乎都看著畫中人,它們在監視著畫中人。
密密麻麻。
讓人打心底泛起毛骨悚然之感。
再對上那些仿佛瞬間活過來的瞳孔,安幼輿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安幼輿。”
安幼輿驚了一驚,他低頭一看,一隻骨節分明好看,但在此刻明顯驚嚇大過驚豔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床上的人,猛的睜開眼睛。
所有的夢境終止於此。
朦朦朧朧地,看到人影,夜幕落下,燭火搖曳,一時讓人分不清真實還是夢境,安幼輿朦朦朧朧,仿佛回到蓮池邊,不禁隨著那道女聲念道,“薑公子……”
他的聲音微弱,但薑穆耳力不同常人。
他捏著那支毛筆愣了一下。
明顯他與安幼輿並無交集,今日首次相見。至於花姑子,她隻知陶醉不知薑穆,水三娘也不會與安幼輿提及薑穆……
他念,薑。
作者有話要說:5000+
久等……看到日期,好像遲了兩天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