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嶽美風儀, 如今已窺見一斑。
尤在薑穆身邊時,他更是格外注重自己的儀表。
明明十二,對青梅竹馬的楊蓉姬也已是款款深情。這也難怪, 他後來詩篇凡悼念亡妻,無不感人至深。
且不提他的政治目光, 談起潘安貌比秋月擲果盈車之事,再加上一生深情,從未納妾,此子可謂後世無數女兒家夢中情郎了。
才貌雙全,且一往情深。
潘嶽的確是重情重義恪守禮節的翩翩君子。他自小便有才名, 在尚美的時代,他容貌出眾, 故此, 潘嶽佳名遠揚。若非後期協助賈後毒殺太子, 毀卻史書清名……
嗯, 大約會是子房子壽一般人物……
後世提他,一提安仁容貌,一提他一往情深。
如今潘嶽楊蓉姬之情, 已隱約可見後來期許。
二人於楊府相識。幾麵之後, 薑穆不得不說,能名傳千古者, 無論惡名善名,總會有那麼些獨到之處。
他欣賞他,故此與之談經論道也不免指點之意,潘嶽往往對答如流。對答如流完畢,指著薑穆的麵具,“薑郎可摘否?嶽觀之……”竟不知作何描述。
薑穆便摘了麵具, “安仁以為不妥?”
潘嶽便一板一眼道,“有好神情,何以掩之?薑郎可知今人為官,先看世家,再看容色,後為品行。薑郎掩之,入仕難。”
桑年隨口答道,“少白不需入仕。”
潘嶽眉尖一皺,直言相問,“莫非薑郎也樂於七賢之求?拒官借以追溯舊主,亦或借此沽名釣譽?”
薑穆微樂,“安仁多慮。穆非世家子,並無入仕之說。”
潘嶽怔然,“薑郎非世家中人。”非世家子,卻已博學至此,即使潘嶽未曾經曆,也能猜測到這背後努力刻苦。往常見同歲者,往往依仗家世肆意妄為,家學悠久,卻毫無上進之心。今見此人,非世家之後,卻是溫文爾雅博文廣智偏天文地理皆有涉獵之感……
與他相比,世家子慚愧。
薑穆淺笑,“雖非世家,但有好學之心。”
“潘嶽明白。”他遲疑了會,問,“薑郎又為何不願入仕?”
“約摸是覺得,才學尚有不足。”根本原因也許是,人妖有彆吧。
在官之位,往往神明相護。薑穆未得道而為狐,恐怕不太受到歡迎。
“薑郎過謙了。如舉人而入仕,即使薑郎背景……”潘嶽微笑,十分的替薑穆自信,“嶽信以薑郎才學,必能有所作為。”
“安仁過譽了。此事非我所求。”
“薑郎所求為何?”
坐在一邊的桑年終於開口了,“若求盛世,今武帝可比哪位明皇?”
他不出口便罷,出口便是滅族之罪。
潘嶽激靈了下,欲要斥止,對上桑年笑臉,又無法出口。桑家郎君看著年歲小,卻明顯非常明白他自己在說什麼。
“安仁可以為,明哲保身,才是正途?”
潘嶽反問,“若非如此,薑郎為何不涉朝堂?”意思便是,薑郎已然在明哲保身,又何須多問。
薑穆垂眸淺笑。
潘嶽踟躕再問,“莫非不對?”
“安仁以為,何為明哲保身?”
“約如薑郎一般……”
薑穆笑問,“可如呂奉先一般?”三易其主,正恃才傲物,卻為人殺。
呂布悍將,當世無可匹敵。世人如此稱讚,他本人也作此想法。董卓留他,袁紹留他,張揚留他。可最後,他終於不被寬容。城破而亡。
潘嶽微怔,良久,答,“自然不是。”
三易其主,可謂明哲保身否?似也不是。那為何他以為薑郎是明哲保身?
是了。薑郎無主,不入廟堂,本就不會招惹是非。那……又如何在風雲詭譎之中保全己身呢?
“請先生指點。”
薑穆笑了,“你要以我得到答案嗎?”
“少白隻是其中一個答案。”明哲保身的方式很多。局外,中立,或者目光敏銳,自然沒有危險。不過前二者要更進一步,難,後者,要做到,也絕不簡單。
潘嶽似有所悟,“嶽受教了。”
史書如何評說潘嶽此人?才情頗佳有好學之心。潘嶽並非是空有表象之人,曾外放河陽縣令,鼓勵轄地之民種桃李花樹,治下安定平和,經年不變,又稱桃花令,河陽一縣花,為世人稱讚。但他同時,也有過於趨利瞻前顧後左右搖擺之態,無法靜心,政治立場漂移。雖有保身之心,可卻無明哲之能。後世史書慣於略寫潘嶽,因他貌美才高乃是魏晉名士,又因他晚節不保協助賈南風害死可能優秀的湣懷太子,成八王之亂一因。
世家子嗣雖有祖功蔭庇,但同時,也牢牢與世家捆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潘嶽祖父潘瑾曾任安平太守,父親潘芘任琅邪內史,家族教養也許正是他汲汲營營於名利權位的重要原因。不過,若以士族貴子出仕,便也意味著,他一言一行,都與家族相關。
在他失勢之後,經由孫秀構陷謀反之罪,潘氏一脈,除卻長兄潘釋之子伯武,弟潘豹之妻女得所赦免,潘嶽之母,其兄侍禦史潘釋、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據、潘詵,兄弟之子,已出之女,無分長幼,儘數伏誅。自此潘姓湮於曆史之中。
桑年坐在一邊,扒著馬車車窗往外看去,看到滿街大大小小的凡人。“可至洛陽否?”
薑穆答,“尚未。”
朝廷律例,五品及以上官宦之子,皆可前往洛陽太學學習經要。潘嶽年至十二,應啟程開始太學學習四年不得歸家,這才轉到華陰去辭彆楊蓉姬。
正逢遇上薑穆前來。
萬年壽命之久,得有一年相逢,已十分有緣。薑穆直言相告,牆頭綠草隨風的結局,望他日後更加斟酌。
潘嶽問桑年,“桑兄何至洛陽?”
桑年答,“前聞洛陽牡丹絕色,故此來此觀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