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不要來?”
“不是現在。”
“你似乎還沒問我都要做些什麼。”
葉翔道,“我的直覺告訴我,悖逆人性獨斷生死之事,你不會出手。”小何已死過一次,所以他更明白生的可貴。要一個懂得生命之重的過去的殺手再去做那些流血犧牲之事,葉翔保證,即使小何功夫還在,他也已下不了手。
“必要之時,我還是會。”
“十中無一。那也必定是該死之人。”
“……半月之前,若“我”知葉翔如此言語,必定以為他是假的。”
“……三月之前,若我知你如今模樣,也不知會不會阻止高老大。”一場生死,小何心性大變,回憶起當初他跋扈之時,有時寧願這個最年輕的弟弟永遠沒有長大,至少他稚氣天真,就不會明白做殺手的痛苦。
相視之間,薑穆笑了。
葉翔也笑了。
葉翔喜歡現在的小何。他會令人覺得平靜和安心。能讓一個曾經的殺手覺得平靜,小何的確已經看淡,他與殺戮徹底斷絕。
與小孟不同的是,小何從來不是以殺手的身份與他談話。在他麵前,葉翔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個殺手。
所以葉翔在他麵前,不得不變得正常人一些。
“你要走了?”
他看到小何露出微笑。溫柔和氣,在那張好看的臉上就像是撥開雲霧的陽光。
葉翔有些擔憂,“高老大她……不會同意。”
即使她已經放棄小何了,但她還是不會允許他離開。
不能殺人的小何,在她眼中,也許就和他葉翔一樣,根本是個廢人。可即使這樣,她也不會放走他。
他一直都不忍心告訴小何。告訴他,為何這些天來,高老大從來沒有過來探望他。
“每個人都會有一段故事。葉翔。我們都清楚,她的過去毀去了她的現在。”平常人隻需要遇到高老大遇到的一件事,已經會產生應激障礙,何況她曾經不得不主動的去遇上那麼多。
他們不應該指責她。葉翔孟星魂石群,包括他本人,尤其沒有資格。
“時局動蕩,世人不知有多少與她一樣。”南宋的確富庶,但同樣戰火紛飛。
為父母賣兒鬻女,為丈夫拋妻棄子,為人臣苟安一隅。
如不是當年需要再多養活四人,以高寄萍的能力,她未必需要走出那一步。
她如今執著沉迷名利,認為如此才能讓自己活的安全。其中有太多當年故事的陰影影響。
對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她所經曆的一切,過於殘忍。
葉翔垂眸道,“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樂於以他人性命換錢。”
“你說得對。不是所有人能像她,不擇手段的隻為活著。”
“我忘了,你一貫喜歡她。”所以即使殺人,他也可以視之不見。
“……”這畢竟還是曾經的事實,薑穆一時還不知如何講清。
薑穆歎息,“你可知道,她為何不願放手。”這天下,痛苦者已太多了。從泥地摸爬滾打而站到理想中的雲端的,容易患得患失,同時兼具自傲和自卑的心,是脆弱的,敏感的。人們無意的行為,就可能觸及到她的傷痛。這又是誰人責任?是應該責怪前者的無意,還是能責怪後者的脆弱?
似乎誰都沒有這個資格。
“……”自私的占有欲罷了。她希望整個天下都是圍繞她運轉。她隻是受不了彆人忽視她。
從他的神情,薑穆就看懂了他的心意。
“隻有我們才稱得上是她的家人。”或許這其中,還有一些已經超於家人的感情。
“她需要我們存在,她才能繼續活下去。”一旦這四個人都放棄了她,她就會認為,自己已經喪失了存在的意義。
原著中不正是如此?何方和葉翔死了,孟星魂選擇了孫蝶,她以為石群也徹底放棄她去了關外,於是,石群回到快活林時,隻看到了她的屍體。
說是小何隻為她而活,但其實,高寄萍也隻是為這四個人活著。失去了他們,高寄萍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葉翔長長的籲了口氣,胸口的沉悶讓他覺得難受,他終於說,“這份感情已經太過沉重,沉重到我再也承受不起。”
“一直以來,我們的方式就有些問題。沒有人告訴高姐這些,她按照她所接觸到的一切選擇了快活林,所以我們陷入江湖廝殺不能擺脫。”
“人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外物之上,也不能僅僅為了另一個人活著。”
把生命都寄托於此的愛,隻會讓人窒息。就像纏繞著木樁的薔薇,看起來美麗強大不可侵犯,但隻要木樁倒下,薔薇也就敗落。
“你是在勸她,或是在勸我?”葉翔問他。是要高老大不再為他們而活,亦或是要他不僅僅為小蝶而活?
薑穆沒有正麵回答他,“生的意義,並不僅僅是生存。”
“可沒有她,我就像無法活了一樣。”
“……那麼……你是愛她本人,還是享受她帶給你的光明?”一見而鐘情的愛,存在,但絕不會接踵而至。對於在黑暗中成長曆經痛苦的人而言,無憂者令他們豔羨欣賞追逐,可是他們追逐的是人抑或是光?
在原本的劇情中,殺手意外於天真單純的少女,在她麵前不需偽裝沒有算計,因此而輕鬆。薑穆相信孟星魂與孫蝶最後的確有了海枯石爛的愛情,但偏向於單相思的葉翔……他們畢竟還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葉翔恍惚了一瞬,“……我是愛她的。”
這,有什麼區彆嗎?
“如是前者,我支持你。如是後者,那麼你就會在遇到第二個這樣的女子時動搖,那對誰都不公平。”
“或者,葉翔覺得,她像是從前在破屋中也總是開開心心照顧我們的高姐嗎?”
葉翔心頭一震,筷子杵在碗中,夾在指間。“……”
之後,又是否像是已經放棄了道德人性的高老大?
造成這種局麵的,這次完完全全卻隻是葉翔一人。所以他無法不重視她。
“你看起來已經有了答案。”薑穆收起碗筷端著木盆起身。
葉翔驀然一怔,忽道,“你什麼時候吃完的?”難道不應該留點給他嗎?你做兄弟的操守呢?
薑穆淡定道,“剛剛說話之時。”
葉翔:“……”
他默默放了筷子,拿起自己的酒壺喝了一口,這就沒味了。
葉翔站起來,望著他的背影,“那你要去哪裡?”
“臨安。”
“你要做什麼?”
薑穆端著盤子放進木盆,拎起木桶乾脆利落倒上水,停頓了會,廚房裡傳來他的聲音,“改變現在。”
“改變?”
“我要見高姐。”
“她一定不會讓你走。”
如果決心要走,現在就不應該再回頭。高老大總會想儘辦法,留住他們。利用一切手段。小何不可能算計的過她。
“我的走,並不意味著離開。”
廚房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葉翔隻好道,“我會讓小孟想辦法帶她過來。”
“謝謝。”他道,“日後有空一定邀請你來我家吃飯。”
葉翔回道,“你還沒有家呢。”
“以後就會有。”
他的身影瞬間出現在廚房門口,靠著破舊的木門框,“你如此自信。”
“我一貫如此,不是嗎?”
葉翔唇角露出一絲許久都未露出的笑意。昔日那是張揚,與如今完全不同。小何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路嗎。
他從洗碗水中騰出手來,眼神示意了下灶台上扣著的幾盤盤菜,“留給你的。”
葉翔兩步就到爐灶前,揭開盤子,拉起筷子就夾了雞腿下來,“我說今日聞著不止有魚的味道,燒雞,紅燒肉,好兄弟。”
“哪個女人要是嫁給你,還真幸運。”做飯洗碗的事都免了。重點是……這份手藝就是皇宮禦廚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他夾著雞腿道,“高姐要是愛上你,那真是……”兩全其美。
薑穆忍不住笑了,“可惜她大概並不喜歡洗碗做飯的男人。”
葉翔讚同的點點頭,“實在遺憾。”小何不能殺人,高老大都不想見他。他果然也很了解她,所有她的喜歡和厭惡,他都明白。
真是可惜了。小何從前,那麼愛她。四人之中,小何一定會是為她一句話身先士卒刀山火海在所不辭的那個。
如今她已失去了那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