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書文, 字逸安。
目前領滁瀘二州知州監察軍政鎮守昭關。
史載虞逸安姿貌雄偉,慷慨磊落。戰伐之奇,妙算之策, 忠烈義勇,為南宋第一。
而葉翔給的名單之上,虞逸安相對靠前, 這意味著,不少人希望他永遠消失。矛頭對準朝廷官員的風險太大,高老大為求保險, 通常不會接這種生意。他們調查朝廷勢力, 也無非是想在這其中左右逢源買賣消息獲利而已。
江湖獨立於朝堂,王權約束較小。甚至某些獨大的勢力,還會收到兩方王權拉攏。
至於朝政之中,自然也會有人暗中扶植自己的江湖勢力。
江湖錯綜複雜, 其中利益交錯更是隱晦難明。
一旦朝堂風吹草動,往往就會在江湖體現出來。
早年據說十二飛鵬幫那位趙姓幫主,與皇室就有些千絲萬縷的聯係。
但這已不再重要。
……
他如今的身份當然已不是何方, 當然也不是薑穆。
蕭瑾,字文瑜, 蘭陵蕭氏子,唐初名相蕭瑀第十八代孫,始祖可上溯到北梁高祖。華夏之土,魏晉時期如張華在時世家林立豪奢成風,自武周後, 各大世家大受打擊,蘭陵蕭氏也避不開敗落之命運。
蕭氏人最後一次執政,在北宋, 太子中允蕭漼,以後便無蕭氏音信。這位蕭漼先祖自然不是蕭瑀了,雖非蕭瑀,畢竟也是蘭陵蕭氏,八葉宰相之一的蕭華。這次薑穆利用蕭氏身份入京,也不擔心他們發現。原因相當簡單,他已徹底調查過蕭氏,蕭氏門庭寥落,如今的家主品性相對圓滑,若此時出現一位蕭氏後輩入朝光耀門楣,即使存疑,蕭氏絕無二言。
若那位家主是如蕭瑀般方正剛硬,不容半分瑕疵的,那倒是值得斟酌一二了。
何方畢竟曾是殺手。薑穆縱有心為他正名,但絕不是現在。是何身份,都不可牽扯過往。
安史之亂期,蕭氏也曾經幾度流離。那時蕭瑀次子與蘭陵本家失散,後遍尋未果。薑穆所用,就是這一支血脈。
所以即使有人較真,薑穆也完全可以“嚴謹考察”出一本以假亂真的蘭陵蕭氏家譜。
當然之後朝堂風動他為人質疑身世時“氣急攻心”“失了風度禮儀”把一套家譜甩人臉上時,為他的身份緊張了好一段日子的高老大在快活林感歎,小何終於多長了一個腦子。
連她看完那本“證據”家係家訓祖宗俱全的家譜,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就那麼碰巧撿到了蘭陵蕭氏的滄海遺珠。
十月。
桂香散落,血色已結束。
薑穆行至昭關。
宋金隔淮水對峙。
虞書文共將軍李顯忠留鎮昭關,共議和約之事。
蕭瑾之名帖遞於虞書文。
二人秉燭夜談,三日後,宋遣使出使金南完顏亮占據的揚州。
夜色陰沉。
七八月本是收成季節,可今年八月以來連綿陰雨,加上金南下侵擾,百姓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昭關軍營下,一身長袍美髯修長的中年人站在軍帳前,望著夜空晦暗的星鬥。
他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本不適合出現在軍營之中。
但此地的兵將對他格外尊重,即使巡兵經過,也都恭恭敬敬喚他一句,“虞監軍。”
虞書文。
此次大宋得勝的第一功臣。
此刻他撫著長須,口中喃喃自語。“紫微淡而複明,群星參入北星垣。”
“不知臨安府如今情況如何?”
有人從背後的營帳中探頭出來,“虞先生,還在想議和之事?”
虞書文轉身,微微一拜,“李將軍。”
那人鐵甲未卸,隻是去了頭盔,濃眉大眼,一身正氣,可惜兩鬢已然斑白。
武人也隨著他方才所望的方向看了看。
“紫薇星主帝王事,陛下有意讓位於太子。”
“恐怕陛下已經決定。”
金的態度強硬,即使此次戰敗,中都那邊卻也沒有減輕舊年條款之意。不但要繼承之前的條約內容,甚至更過分的,要求金與宋叔侄關係相稱……隻是畢竟減了進貢銀絹的數目,若按照他對陛下的了解,恐怕他不會拒絕這個新協約。
“我聽說你之前有意招納一個年輕人?”
“非也。將軍,是他自來投奔。”
“二者有何區彆?”
“若我招納,他所做之事,便是虞某授意。若他前來投奔而虞某未收,一切便是他的功過。”
“所以你要他去見完顏亮?”
“這至少隻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會否苛刻了些?”兩軍對壘,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去往敵對陣營和談……何況,聽聞那還是蘭陵蕭氏之人。
“功,是朝臣之功,敗,是流民之敗。”
“哦?虞監軍之意,若那年輕人有功,便引薦他入朝?”
“若他當真能處理好此次和約之事,陛下得之,幸也。”
李顯忠思量了番,點點頭應和,“虞公所言甚是。”若是真能得體處理,那他也不介意引薦一番了。
若不能,一介流民生死,又與大宋有何乾係。
……
薑穆估摸著日子,趕在事變之前踏入金城。
十月十六日。
按照曆史進程,完顏亮退守瓜州,仍無退意,嚴令強渡長江,違令者斬。此十日後,軍民不堪忍受苛令,兵變縊死完顏亮。
後金世宗完顏雍正式即位,史中世宗政治協順,南宋北上機會就越發渺茫。
無數曆史,無數的時空中,能如李唐王朝一般,平等寬待族群的少之又少。但偏偏大唐正是由於安祿山諸類羈靡節度使之由,步入衰亡。前車之鑒,宋戒備其他民族,更戒備武將。宋對各族,最多便是羈靡收沒兵權,相對的,北方金朝奴役性太強,奉行除卻本族一律劣等。
對薑穆而言,再無比奴役歧視和死亡這些詞更讓他具備行動力。
作為薑穆,他曾是未來道德和規則的暴力守護之一,作為少乾,他秉承碧遊無類無彆的等同觀念,作為靈珠,他也不會放任世事變動所帶來的無謂傷亡……
舉個例子,南宋已明確不得打殺仆眾的律令,而北金勳貴之間至今還盛行人殉……
強橫或是退讓,暴戾或是柔和,後者不一定值得肯定,但前者無疑需要否定。
因此北金短暫的清明與長久的保民之治,從長遠來看,薑穆都不會選擇奴役及蔑視生命的北方。
“大宋使臣蕭瑾見過陛下。”他的聲音柔和而平靜,微微彎腰行禮,態度怡然,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獨身而來,也似乎覺察不到麵前君王的恐怖和肆意。
“何以不跪?”
正中的虎皮軟塌上坐著身長八尺的大漢,他身上還穿著帶血帶血的盔甲,盔甲的甲片之間,殘存著些許的血肉。布滿胡須的臉上充滿了陰翳,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他,充滿了血氣和死亡。
正如他如今戰場受挫後方起火的心情。
“大宋之禮,子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至於長跪君王。”
幾個在金執事的漢臣心中一致歎息。還是太年輕莽撞了。完顏亮,他不是漢人,他根本就沒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理念。
“哦?”
“二十年前金宋所立約定,天下皆知。宋人重禮,須知臣事君以忠,金宋為君臣,汝為宋臣,當乃是我大金臣之臣子,何能不拜君王!”隨著他的怒火,一個酒杯砸了過來。
使者隻是退了一步,酒杯當啷落地,水漬濺了一地。
“陛下既知臣事君以忠,又可知前一句有君使臣以禮?日前陛下肆意起兵,敗德失禮,違逆前約之際,南北已無君臣。戰場之上,勝者為王。”
啪!
地上又加了一個粉碎的酒壺。
“好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