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穆心中了然,此刻十分配合,竟看不出半分畏色或是疑惑。
唇角那分若有若無的微笑令元宇覺得刺目無比。
元宇道,“爾可知為何?”
薑穆被那兩個士兵押解著,跟在他身後,此刻也依舊神色不變,“見到陛下,不就一清二楚?”
元宇哼了一聲。
倒是奇了。究竟是膽大還是無知?如今禍事臨頭,卻還如此一副雲淡風輕之色……
若是殺令下,他還能如此鎮定,也許還真能得他一點兒感官。
……至少不是像某些些酸腐書生一般,貪生怕死。
他想到此處,瞥了一眼傳令過來正好與他碰麵的老生。
這也是漢人。
……
完顏亮坐在軍帳之前。
一團篝火已熊熊燃起。
薑穆到時,有四人抬著一口大鍋走過來,又添上了水。
完顏亮看著鍋裡水煮沸,漸漸升起白霧,他目光都未轉一下,“知道是用作何事?”
薑穆的目光也落在大鍋之上,火舌舔舐著黑色的鍋底,對於完顏亮此人的殘酷他又有了新的認知。“烹。”
完顏亮露出陰冷的笑,“要烹何物?”
薑穆淡淡道,“烹人。”
如此架勢,目的顯而易見。
“不錯。”完顏亮站起身,隨手推開壓著他的兩個士兵,友好的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開心,“依文瑜看,誰較合適”
“回陛下。”他依舊恪守禮節溫文儒雅行了一禮,他回道,“無人合適。”
“不。”完顏亮打量著他,“我看你就合適。”
鍋底的火焰呼呼作響,周圍文臣武將儘數安靜下來。
薑穆眉眼不動,“哦?敢問陛下為何?”
“軍中皆是武夫,皮肉糙厚,想來也不甚美味。朕看你順眼,煮成肉糜,必是絕佳之品。”
“……”
完顏亮終於見他皺起眉。
“人不可同食。”
不關心下鍋之人是自己,卻說些不能吃人的話。
嗬。
之前所見的那個漢人臣子站出來,花白的眉頭皺著,打破了詭異的氣氛,“聽聞宋使到達汴京,此做何解?”
薑穆道一句真正的原因來了。“哦?”
“宋人既遣使來和,又豈能另與汴京那亂臣賊子牽涉!爾等根本毫無議和之誠意,蕭瑾,此事你作何解釋?”
“原來如此。此事豈非簡單?”
“……”
“陛下以我為使,我便是宋金之使者。若連陛下都不接受我這位宋朝使節,那我朝陛下,也隻好去找能接受的朋友了。”
“……蕭文瑜,你說朕烹了你送於宋朝皇帝如何?”
薑穆微笑,“那麼之後,有貴為天子的陛下為瑾殉葬,豈非也是莫大之榮光。”
“哦?你就篤定,我會死?”
薑穆微微俯身,靠在他耳邊輕聲道,“軍備不足一萬,糧草不足四日,雖占據揚州城防之固,但如今寒月,又不能得新糧之供給……”他站直了,笑意不減,以問候平常的語氣道,“陛下覺得,會不會?”
“你如何能保證,與宋聯盟,朕一定贏?”返回汴京,誅殺逆賊!
“一定?蕭某不能保證。”
完顏亮覺得自己剛剛勉強壓下的火氣噌的又冒了出來。
“但不結盟,陛下一定不能贏。”
完顏亮神色陰晴不定,捏緊的指節上泛起青筋,已經極端的壓製著怒火。
驀的,他卻笑了。他道蕭文瑜雲淡風輕也不儘然,說不得他現下的惱怒比他更甚。
方才元宇說是,他在揚州街上為兩具屍體整理身後事。至於這烹鍋……
完顏亮笑道,“朕思慮良久,覺得使者昨日之言,甚為有理。這柴也架了,水也少了,若不煮上一鍋,豈非是浪費“良材”?”
“對了。使者可能看出,究竟有何人與那叛逆暗通款曲?”
此言一出,他是笑的,在場十幾臣子卻有不少冷汗涔涔。
薑穆頓時就覺察到了氣氛的變動。
明裡暗裡的視線,驚懼的厭惡的恐怖的,都投射到他背後。
“陛下……”元宇在一旁站出來,話音未落,被完顏亮打斷,“你閉嘴。”
元宇頓時沉默,退了兩步又回去。回身之時看到薑穆,惡狠狠剜了他一眼。仿佛薑穆要是說出個什麼汙蔑之語來,他立刻能把他先扔到鍋裡。
薑穆道,“此乃陛下國事,蕭某為外臣,實不宜過問。”
完顏亮淡淡道,“那又何妨。既然金宋互盟,你我便是一家。宋臣亦然金臣,朕相信你的眼光。”
此話一出,無數的目光落在薑穆身上,便成了惡意。
薑穆暗自苦笑。看來此人即使答應盟約,也不想讓他安然無恙的回到宋地。
皇帝信任外臣,都不信任自己的臣屬。現下無論他說的是否是真正投於完顏雍之人,都將招致他人的仇恨。
薑穆拱手微拜,“恕臣愚鈍。”
“究竟是愚鈍,亦或是過於聰慧?”
“……”
完顏亮再問,卻依舊不得答案,他微微挑眉,“蕭文瑜還當真是愛惜麟羽。”此話一落,也不再問他,拍了拍手。
陰影裡又押出一個人來。
姚校尉。
薑穆瞳孔微收。從頭到腳,浸染著鮮紅的血跡,薑穆眼力極好,隻如此掃過一眼,竟看不出他身上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僅是昨日出言有些不妥,完顏亮竟已出手拷問了。
“完顏雍叛賊爾,安忠,素為朕倚重之重臣,今不思忠君,反而暗與雍合,圖謀不軌,當真辜負朕之厚望。”
姚安忠啐了一口血沫,口齒不清的罵道,“完顏亮……你凶暴殘忍……合蓋死此!”他又朝著薑穆道,“與……與著狼子合謀,待他回返,必然反手殺宋!你們……簡直可笑、可笑……”
前提是,他要能夠回到汴京。
姚安忠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上不變的微笑,似乎突然被臨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