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宮闈舊事, 父子相殺兄弟相殘,加之後宮碾壓,許多孩子尚未長成, 便沒了性命。
慶元太子便是如此。
帝王立其為儲君,不足一年,便暴死宮廷。後來又立二子, 同樣, 不久後沒了蹤影。
如今已過十年,太子未曾再立, 但作為三子的趙惇卻一直心中惴惴。
他的父皇相當看重他,而如今他又是算是長子,這總令他有一種朝夕不保的恐懼感。
趙惇往往待經義往往消極。
自夏商周至宋, 已近兩千年, 崇文館的藏書更是數不勝數。千年的史書人文不消說,僅是春秋之際, 那諸子百家便不止百部。趙惇隨大儒主修儒學,孔聖孟子等等外加七十二門徒,都各有主張。加上大宋律法, 朝廷官家每日熟悉便令人無有閒暇。
每每桌案上便擺著半臂高的書,先生一部一部為他解釋要義。
十六年來都是如此。
趙惇也一直認為每任要走向那個位置的皇子都是如此。
直到前兩日, 父皇說為他找了新的老師。
蕭瑾, 表字文瑜。四年前采石之戰,獨身辯才取三州, 後高中狀元, 出任蜀川監察使,不久後轉任穎壽知州,治下安樂, 為天下士子推崇。四月入京,直翰林大學士,加少傅位。
趙惇第一次見他。
東宮琉璃金瓦,假山流水,回廊曲折。紅色亭柱沿著長廊而去,園中是綠林修竹。流水山石旁種著一株百年鳳凰樹紅白的絨花盛放,花影參差。
青衫人身影正直,立於參參樹影之下。
趙惇過去時,那人便轉身過來,拱手一拜。
“參見殿下。”
“……蕭先生免禮。”
趙惇站著,打量著這個青年。他看著約二十餘歲,一身素衫,長發攏起,其間插著一枚木簪。
眉眼柔和,但看麵相是好看的。趙惇見過許多人,比他更好看的也並非沒有。但好看的人不一定有他一樣的氣質。
尋常人有過分好看的容貌,引來的不是占有就是嫉恨。但他卻不同。
謙和沉穩的態度,縹緲柔和的氣質,叫他人無敢妄為。
人打眼看到的是他好看的臉,但一細看,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一舉一動流露的涵養。
有一個樣板在,趙惇下意識就站直了些。
相較於以前往往長眉白須的儒生們,他似乎顯得過於年輕了。
薑穆見他動作,微微一笑。
趙惇問他,“先生何故發笑?”
薑穆道,“見殿下向學之心,心下甚慰。”
趙惇才意識到自己動作,沉默了下,問他,“先生要教什麼?”
薑穆緩緩道,“殿下想學什麼?”
趙惇怔了。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一個出來,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腦海中史事,經義,書法,繪畫,詩詞種種閃過。但最後卻不知是哪一個。
風忽的吹過,紅色絨花散落,宮苑中四處飛舞。
落於流水,蕩開一圈漣漪。
暖陽下花影搖曳。
新來的先生微微一笑,光影參錯,淺色的眸中映著水麵春陽的倒影,“那麼明日,殿下再來回答微臣的問題吧。”
……
趙惇一夜未眠,直到月上西樓,直到晨鐘初響。
他想到一直以來一個問題。
父皇一直將他做為太子培養。
於是他回答薑穆,“所有不辜負父皇期待的。”
“那麼,殿下可要前去淮水看看北地。”
趙惇恍惚了下,忽然意識到自己父皇平生最大的希望,是收歸故土。“……何時能去?”
薑穆自袖間拿出名冊,“處理完臨安政事。”
趙惇接過,翻了幾頁,臉色就開始發黑,名冊“啪”一聲摔在雕花紫檀木桌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薑穆問他,“殿下打算如何處理?”
“撤職,查處,流放!”
“何時撤?何時查?又為何緣由流放?”
趙惇語噎。官家子弟行凶,為父者濫用職權又包庇枉法,依照大宋律法的確以上三條。
可是……重點在於,此人非但是皇後母族子弟,且據聞與湯丞相子相交甚密,證據又多是暗手,不好直接發落。
父皇他敬重皇後,說不定輕拿輕放,若他出手,又會不會引了父皇厭棄。
“提拔旁支弟子,查處主犯,因旁係弟子檢舉主犯失職。”
“……若無人檢舉呢?”
薑穆一歎,“新人放在主犯職位之下。”
“……”
“隻怕為人所恨?”
“殿下隻需先殺後改流放。”
趙惇猶豫了會,“……會否,嚴厲了些?”
“大宋律法,殺人者抵罪。何況,殿下認為,對於死傷者而言,他們可會覺得嚴厲?”
趙惇點點頭,認真一拜,“學生明白了。” 若換做受害之人,還不都覺得不是死罪太輕了。死刑改做流刑,受刑者也要見好就收感激不儘。
……
三皇子突然雷厲風行起來,叫人頗有不適。眾人都默默將目光投向了新來臨安教□□的潁州知州。
連尚未離京的柳旭聽過議論,也都好奇知州大人是如何教導三皇子的。
不過,畢竟官家都沒動靜。其他人更不好多嘴了。
嘴上不說,誰不知道這麼些年一來,官家對三皇子優柔的心性一直頭疼,生怕日後養出有如劉盈李顯那般繼任者。如今蕭瑾教的他乾淨利落,官家還不知多開心呢。
薑穆也沒多做什麼,隻是南北朝廷江湖勢力都給他梳理一遍,然後將潁州三年規劃圖送給他了。
因著薑穆與虞書文相關,此番回京無疑便成了湯氏一門眼中釘。
皇帝便沒讓他在朝廷出麵,隻掛了少傅一職,每日東宮報道一次。
如此數月而過。
薑穆最早趙惇口中聽得,說是今晨北地完顏雍使者前來再議和,條件依照靖康之故事。
一言流出,頓時便掀起南宋朝野上下軒然大波。
即使北方朝廷口風再嚴,但涉及戰事,總掩飾不了多久。